陈太医伏地不起,背脊抖得像筛糠。
沈静姝却不看亲王,目光越过百官望向御座:「陛下,物证可伪,人证可买,但有些东西,造不了假。」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青鸾簪,银质簪身在御光下泛着冷光,双鸾衔绶纹的纹路清晰可见。「此簪乃阮姨娘遗物,成对打造,一支随她入葬,一支藏在侯府佛堂地砖之下。」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清亮,「太夫人与亲王的往来亲笔书信,便与这支簪子,藏在同一处。」
亲王脸色骤变,朝珠险些从颈间滑落。
内侍上前接过簪子,用锦帕托着呈给御座。永熙帝指尖抚过簪身,忽然按在双鸾相扣的喙部 —— 那正是萧煜昨夜暗示的机关所在。「咔」的轻响,簪身从中裂开,一卷细如发丝的薄绢掉落在锦帕上。
内侍小心翼翼展开薄绢,脸色骤变,连忙躬身奉上。殿内百官抻长了脖子,只见绢上是太夫人的字迹,墨迹虽淡,「北疆粮草已挪至亲王私库,按王爷吩咐分拨各州」几字却清晰可辨,末尾盖着枚朱红印鉴,正是「蟠龙」二字!
「哗然」声炸开,像沸水泼进冰潭。
「不可能!这是伪造的!」亲王失声站起,脸色惨白如纸,指着萧远山,「定是你父子搞的鬼!」
「王爷稍安勿躁。」一直沉默的萧远山忽然开口,声音沉郁如钟,殿角铜鹤香炉的香烟突然晃了晃,「这印鉴是先帝所赐,图样乃王爷亲选,内府督造,天下独一份。」他目光扫过那枚印鉴,「印泥用的是御赐‘朱鹤泪’,暗红底色泛着细碎金芒,经年不褪 —— 陛下宫中尚存有同款,一验便知。」
亲王猛地转头,眼神惊怒交加:「萧远山!你忘了安氏是你发妻?忘了侯府与本王的渊源?」
萧远山却不再看他,对着御座深深躬身,孔雀蓝袍角扫过金砖,留下道浅痕:「臣当年因阮家军旧案叩血上书,被先帝夺了京营指挥使兵权,贬谪西北十年。臣妻若真涉案,臣…… 绝不姑息!」
这话如巨石投水,激起千层浪。永宁侯要大义灭亲?
沈静姝垂眸立着,指尖攥紧了袖中银簪。萧远山的表态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 勋贵世家从无亲情,只有利弊,弃安氏保侯府,本就是最划算的棋。只是他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痛色,是真的念及夫妻情分,还是演给陛下看的戏?
永熙帝捏着薄绢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扫过脸色铁青的亲王,又看向神色决绝的萧远山,最后目光落在沈静姝身上 —— 她立在殿中,灰鼠斗篷与周遭的绫罗绸缎格格不入,却像株韧草,在风霜里纹丝不动。
「萧爱卿,」皇帝缓缓开口,御帘后的身影似乎动了动,「安氏是你发妻,掌侯府中馈二十载。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皇帝竟要将裁决权交予永宁侯?
萧远山身体僵了一瞬,指节缠着的玄色缠带微微发白 —— 那是西北征战时留下的旧伤。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与呼喊声搅在一起,冲破了殿内的肃穆。
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冲进大殿,凤翅帽歪在一边,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凄厉得变了调:「陛下!不好了!永宁侯府太夫人…… 她、她悬梁自尽了!」
「轰」的一声,金銮殿仿佛炸了锅!太夫人死了?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在这节骨眼上,她的死是替亲王扛下罪责,还是要引燃更大的风暴?
沈静姝猛地抬头,看向御座 —— 永熙帝的手指停在薄绢上,目光深不可测。再看萧远山,他脸上的决绝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唯有萧煜,墨色袍角微动,指尖在袖中极轻地叩了三下 —— 那是昨夜传递「无险」的暗号,此刻却像在说:好戏才刚开始。
檐角冰棱坠落在金砖上,碎成尖锐的冰片,溅起细小花纹,像极了青鸾簪上藏着的暗刻。沈静姝忽然懂了,太夫人的死不是结局,是这盘棋最狠的一步 —— 有人要让真相永远埋进侯府的雪地里,可鸾鸟既已睁眼,又怎能再闭?
这局棋,才刚刚进入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