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如电光石火般窜过脑海,她忽然懂了萧煜今夜的用意。他不是来警告,是来递筹码 —— 用永宁侯的立场当诱饵,看她敢不敢接这盘险棋。青鸾簪尾的黑珍珠似乎更凉了,那是当年阮姨娘亲手镶嵌的,说是能「辨心明志」。
「侯爷此时回京,时机太巧。」她稳住心神,声音轻却字字如叩石。
「巧得正好。」萧煜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冷得像雪雕的花,「母亲‘病重’卧榻,父亲‘忧心’返京,陛下‘垂询’旧案,亲王‘自辩’清白…… 明日金銮殿上,这出戏总算凑齐了角儿。」
他口中的「母亲」二字,咬得极轻,却裹着冰碴子。沈静姝忽然想起萧煜耳后的旧疤 —— 那年太夫人暗中派人刺杀永宁侯,少年萧煜替父挡箭,事后太夫人却只赏了瓶金疮药,连句温言都没有。
「世子爷要我明日如何做?」她索性挑明了问。
萧煜忽然上前一步,身上清冽的松柏香混着雪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他垂眸看着她颈间那道浅浅的划痕 —— 是前日太夫人赐茶时,她故意打翻茶盏烫的,只为留个示弱的痕迹 —— 指尖几乎要碰到却又收回,只吐出两个字:「活着。」
这两个字像铁块砸在金砖上,沉得震人心魄。「无论殿上如何翻覆,你都要活着走出金銮殿。你是唯一的人证,也是…… 解开当年旧案的唯一线头。」
唯一的线头?是指青鸾簪里藏的半张粮草账册残页,还是指永宁侯贬谪前埋下的证据?沈静姝想问,却见萧煜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示意 —— 看向她袖中簪子的方向。
不等她细想,萧煜已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今夜不会再有动静了。好生歇息。」
他转身推开门,风雪立刻卷着雪沫子涌进来,打湿了他的袍角。身影一闪,便融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留下殿门「吱呀」作响,像谁在低声叹息。门楣上悬着的铜铃晃了晃,铃舌上刻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静姝独自立在殿中,炭盆里的银骨炭仍在哔剥燃烧,却暖不透这殿内的寒意。药味与梅香缠在一起,甜得发苦,倒像阮姨娘当年喝的毒酒滋味。萧煜带来的消息像雪片似的堆在心头,永宁侯的立场,张嬷嬷之子的真相,还有那句「唯一的线索」—— 每一件都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条缝。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院中积雪没到了脚踝,月光洒在上面,白得晃眼。那只波斯猫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瓣被风吹落的红梅,孤零零躺在雪地里,红得像凝固的血 —— 倒与张嬷嬷撞在簪尖时,溅在车壁上的血色一模一样。
远处的宫墙巍峨如墨,层叠的飞檐在夜色中勾出冷硬的轮廓,那是明日要决定她生死的地方。十五年前阮家军的冤魂,张嬷嬷的血,安儿的尸骨,或许都要在那里了断。她忽然想起阮姨娘手札里的话:「鸾鸟衔绶,非清世不鸣。」
她拢紧衣襟关了窗,回到榻边却毫无睡意。袖中的青鸾簪仿佛吸了雪夜的寒气,沉得坠手。「活着……」她低声重复,指尖划过簪身双鸾衔绶纹,忽然触到鸾鸟眼底藏着的细小刻痕 —— 那是阮姨娘的私章印记,当年她总说「这鸟儿能替咱们看住秘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里,活着从来不是易事,更何况还要拖着侯府、皇室、旧案的沉疴往前走。
她吹熄了烛火,黑暗瞬间将她吞没。寂静里,更漏声从远处传来,「滴答」「滴答」,像在倒数着天明。她能觉出暗处有目光在窥伺 —— 或许是亲王的人,或许是太夫人的眼线,又或许是萧煜留下的暗卫。殿外的风雪更紧了,呜呜咽咽的,像无数冤魂在哭。
这一夜,比雁门关的雪还要漫长。
天快亮时,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不是宫人惯有的轻缓,而是急促却规整的步伐,靴底钉着铜环,踏在积雪上「咔嗒」作响,正是御前内侍特有的规制。脚步声一步步逼近殿门,停在阶下时,连檐角冰棱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接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剪开了最后的平静:
「沈夫人,时辰到了 —— 陛下有旨,即刻入朝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