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能听见萧煜的脚步声穿过庭院,带着护卫的甲叶轻响,步履匆匆。那夜雨中他执伞的影子,倒比眼前的脚步声更真切些,像场沾了水的梦,醒了就只剩湿冷的痕迹。沈静姝抄经的速度更慢了,笔尖划过纸面的 “沙沙” 声里,藏着竖着的耳朵 —— 她能辨出送水的铜桶撞在门槛上的闷响,能听出巡院仆役靴底沾雪的重滞,甚至能察觉雪落在梅枝上的轻响比往日沉了三分,许是枝桠又被压折了些。
入夜时分,院外忽然传来王嬷嬷的声音,比往日急了些,却仍端着规矩,像蒙着锦缎的石头:“夫人歇下了吗?侯爷回府,明日辰时正,各房需至荣禧堂行拜见礼,太夫人特命老奴知会。”
拜见礼。
沈静姝捏着经书的手指猛地收紧,宣纸被掐出深深的褶皱。她想起幼时听母亲说过的规矩,侯府家主归府,内眷需按位份排立,正室居左,侧室列右,三揖三让后方能开口。可她这被软禁的世子妃,算什么?是该站在末位当摆设,还是连踏入荣禧堂的资格都没有?“知道了,劳烦嬷嬷。” 她应声时,刻意让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像真的被雪夜冻僵了喉咙。
王嬷嬷的脚步声远了,烛火忽然 “噼啪” 爆了个灯花,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得像要被风吹散。沈静姝走到窗边,呵出一口白气,雾气在冰花上融出小水痕,转瞬又冻住,像从未存在过。
明日荣禧堂。太夫人会如何在萧擎面前编排柳姨娘的事?会不会把她也拖进去,说她是 “妒妇作祟”?萧煜会不会替她说话?还是说,他早已把那夜的雨、那夜的话,都忘在了风雪里?而她该如何自处 —— 是继续装那副魂不守舍的病容,让他们觉得她早已成了废棋?还是借着萧擎的目光,递出一点藏着的锋芒?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梅枝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摸出袖中的玉符,月光透过雪雾照在梅纹上,凉得像母亲的手。掌心的痂又被抠破,血珠滴在玉符上,晕开的红竟与院中的雪梅遥相呼应,红得凄厉。
风雪虽歇,暗潮却已翻涌。荣禧堂的正厅里,紫檀木椅会坐满各怀心思的人,太夫人的檀香、萧擎的硝烟味、柳姨娘的脂粉气,会混在一处酿成新的风暴。那些被雪掩埋的秘密,那些冻在冰下的冤屈,或许就要在这场风暴里,露出带血的棱角。
沈静姝缓缓攥紧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血痂里。疼,却让她清醒 —— 这不是审判,是她等了许久的机会。那未响的 “鸾鸣”,或许就在这场风雪后的对峙里,藏着破茧的声息。
她望着窗外的雪梅,忽然想起陈太医的话。
静待鸾鸣。
这 “待”,从不是坐以待毙。是像那株老梅般,在雪地里把根扎得更深,把枝桠压得更弯,等风来的时候,便要让满枝的冤屈,都借着这侯爷归来的势头,开出最烈的红,最狠的艳。
窗缝里的雪风卷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