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接过瓷瓶,指尖攥得紧紧的,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她又弯了弯腰,这次比刚才深了些,抬头时,沈静姝正站在窗边,隔着一层薄纱,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她对着那身影,又轻轻点了点头,才推着小车,“吱呀” 地往别处去了。车轮子压过青砖的声音,渐渐远了。
沈静姝站在窗边,看着孙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知道,对孙氏这样的人,施恩不能太扎眼。旧衣是 “闲置”,药膏是 “多余”,既给了对方台阶,又留了念想。就像母亲以前说的 “与人方便,要像浇花,水多了会涝,少了又浇不透”。她摸了摸袖口,那里还藏着半张从账册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写着 “青竹” 二字 —— 那是三老爷的代号,而孙氏,说不定就见过三老爷和张嬷嬷私下往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云裳提着浆洗衣物的篮子进来时,先往门外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凑过来:“夫人,奴婢今日绕路去了大厨房,看见张嬷嬷身边的钱婆子,提着个乌木食盒从角门进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不动,“那食盒看着不大,却沉得很,钱婆子提的时候,手腕都往下坠。守角门的护卫连问都没问,就让她进去了。”
沈静姝手里的笔停在素笺上,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食盒里可有什么动静?”
“有药味。” 云裳的指尖攥着衣角,“不是府里常用的甘草味,是苦中带甜的,像是…… 像是藏红花的味道。奴婢躲在柱子后面,看见钱婆子进去后,直接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藏红花?沈静姝的心沉了沉。柳姨娘怀相不稳,府里一直用温和的安胎药,藏红花性烈,若是用得不当,轻则动胎气,重则…… 她想起柳姨娘前日来看她时,手按在小腹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当时只当是胎气不稳,如今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还有件事。” 云裳的声音更低了,“奴婢回来时,看见孙婆婆在井边洗夜香桶,她…… 她把您给的那件月白夹袄,里子撕开了个小口,塞了点东西进去,又用针线飞快地缝好了。”
沈静姝的指尖猛地攥紧,笔杆在掌心硌出一道印。月白夹袄的里子!她忽然想起那件夹袄的里子是软绸的,母亲以前总说 “软绸藏东西最好,不显眼”。孙氏塞的是什么?是字条?还是信物?她想起孙氏指甲缝里的石青色丝线,和母亲绣帕上的一模一样 —— 难道孙氏早就认识母亲?
“别声张。” 她很快恢复平静,声音温和却坚定,“那件衣裳既给了她,便是她的了。你往后再看见她,也不必特意留意,免得打草惊蛇。” 她拍了拍云裳的手,“你做得很好,只是要记住,越要紧的事,越要沉住气。”
云裳点点头,提着篮子悄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沈静姝一人,阳光在素笺上移动,她拿起笔,却没有蘸墨,指尖在纸上虚画着 —— 先画了个梅花,又写了 “榆钱旧邸” 四个字,忽然想起母亲密信里的 “梅瓶有耳”,心口猛地一跳。
她走到书案前,打开那个暗格,摸出母亲的螺钿粉盒。盒盖打开时,还带着点淡淡的香粉味,里面放着半支青鸾簪,缺了只翅膀。她把簪子放在阳光下,银质的簪身映出细碎的光,忽然看见簪头的鸾鸟眼睛里,似乎藏着个极小的刻痕 —— 像个 “梅” 字。
窗外的老梅又动了动,花苞似乎又舒展了些,淡青色的花萼迎着阳光,透着股韧劲。沈静姝把簪子放回暗格,指尖在案角的梅花雕饰上轻轻按了按 ——“咔嗒” 一声轻响,像落子的声音。这侯府的棋局,她已落了第一子,接下来,就看孙氏这根线,能不能牵出更重要的东西了。
阳光渐渐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柳姨娘院子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却像藏着无数暗箭。无声的较量,早已在这晴日里悄悄铺开,而她手里的线,正一点点往真相的方向伸去 —— 每一步都要稳,每一步都不能错,因为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