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深处传来的酸软感,如同退潮后滞留在沙滩上的细微沙砾,密集而顽固。
神崎凛司静静地坐在U17训练营宿舍的床沿,墨蓝色的眼眸映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焦点。
与鬼十次郎那场倾尽全力的激战,余波仍未散去,并非疼痛,而是一种精神高度凝聚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清晰的、近乎残酷的认知。
差距。
那不是简单的技术或力量可以弥补的鸿沟。
鬼十次郎身后那尊初具雏形、却已拥有实质威压的“鬼神”虚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
还有那记忆中,鬼未曾动用,却能激发无限潜能的“天衣无缝之极致”。
这两者,像两座沉默而巍峨的山峰,矗立在他前行的道路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无比清晰地为他标明了方向——一个他此前只是听闻,如今却亲身感受过的,名为“异次元”的境界。
比赛结束的哨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网前,他与鬼十次郎对视。
没有胜者的骄矜,鬼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坚毅甚至有些凶悍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极淡的认可。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多教训的意味:“打得很不错。你的网球,很有潜力。”
神崎凛司微微躬身,呼吸尚未完全平复,声音却维持着一贯的稳定:“多谢前辈指教。”
仅仅是这简短的、近乎公式化的交流,却让场边一直屏息凝神的一军成员们暗自松了口气。
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随之松弛了几分。
挑战一军名额失败,是既定的事实,但神崎凛司心中并无太多遗憾。
能够与这个级别的对手毫无保留地一战,亲身体验到那片领域吹来的、带着凛冽气息的风,这份经历本身,远比一场胜负的结局更为珍贵。
它需要时间,需要沉淀,去反复咀嚼,去消化吸收。
然而,他这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所激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他离开中心球场后,一种无形的紧迫感开始在一军内部悄然蔓延。
那种被后辈强势追赶,甚至险些被掀翻的危机感,刺激着不少排名中游的选手。
自尊、骄傲,以及对自身价值的重新审视,化为了最直接的行动力。
训练场内,挑战誓约书被一次次递交,平日里或许还会有所保留的对抗,此刻变得火药味十足。
排名更高的选手也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压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整个U17训练营上空的竞争氛围,陡然变得炽热而浓烈,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神崎凛司的思绪。
门被推开,是斋藤至和拓植龙二。两位教练在处理完其他球场的骚动和后续事宜后,特意前来探望。
“感觉怎么样?神崎。”
斋藤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温和与审视,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还好,只是有些脱力,休息一下就好。”
神崎凛司站起身回应。
斋藤至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深意:“身体无碍就好。这场对决,对你而言,比任何程式化的训练都更有价值。它能让你看清未来的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回去好好休息,立海大那边,新的赛季快要开始了吧?那里同样是你重要的战场。”
神崎凛司心领神会,点头称谢:“是,我明白。谢谢斋藤教练。”
旁边的拓植龙二则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野性的笑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神崎凛司的肩膀上,那力道让神崎凛司本就酸软的身体微微一晃。
“小子,体能底子确实不错!能跟鬼打到那种程度!下次再来,老子希望能看到你正面接住那家伙的‘Golden Jaife’!那才够劲!”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期待。
三天后的清晨,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幕的深蓝,神崎凛司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装。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他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这座汇聚了全国顶尖高中网球手的训练营。
他的离去悄无声息,却如同移开了一块一直压制着火焰的巨石。
一军内部积蓄已久的竞争火焰,在这一天彻底爆发,洗牌的战火燃烧得更为炽烈,激烈的对决与排名更迭,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才渐渐平息,留下的是重新排序的名单,以及每个人心中更加明确的目标和紧迫感。
与此同时,在远离训练营主体设施、条件艰苦的后山“心之崖”。
狂风呼啸着刮过嶙峋的岩石,卷起砂砾。
斋藤至站在崖边,向着那个正仰头猛灌烈酒的邋遢身影——三船入道,汇报着营内的最新动态,包括神崎凛司的离开以及一军内部的连锁反应。
三船入道听完,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磨砂:“哼!神崎小鬼……现在就冒头,还太早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先在国中界那片泥地里好好打几个滚,打磨打磨心性,积累底蕴!拔苗助长,死得快!”
他放下酒葫芦,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斋藤,给我盯紧全球各地区的预选赛,别让一些不开眼、自以为是的‘外部势力’把手伸进去搅局!坏了苗子!”
“是,我明白了。”斋藤至平静地应下。
随即,他又提起另一件事:“关于德川和也……他依旧卡在那个瓶颈,进展缓慢。”
三船入道目光投向崖下。
在那里,德川和也正对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凝聚某种光芒,却又屡屡失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僵硬,额头上布满汗珠,眼神专注却缺乏某种灵动的神采。
三船入道粗声粗气地道:“那小子!心气太高,执念太深!把自己绷得像块石头!光靠在这山沟里埋头苦练,自己跟自己较劲,屁用没有!”
他大手一挥,“让他跟着一军下山活动几天!见识见识真正的赛场是什么气息!别老窝在这里当个闷葫芦!力量这东西……光靠模仿和硬憋是找不到的!得他自己去悟,去‘遇见’!告诉他,这是命令!”
“是。”斋藤至颔首。
不久后,德川和也带着几分迷茫和困惑,跟随着斋藤至离开了这片他挥洒了无数汗水的“心之崖”。
回头望去,悬崖在渐亮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孤寂。
三船教练那句“力量需要自己去突破和寻找”的话语,如同这山间的风,在他心中萦绕不去。
去寻找?去哪里找?遇见什么?他还没有答案。
返回神奈川的特快列车上,神崎凛司靠着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园、山峦和城镇。
脑海中,U17之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与鬼十次郎那一战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回放。
同时,他对自身实力以及更高层次的网球境界,也有了更清晰的梳理和认知。
“刚刚跨入世界级的门槛,五维力量、速度、技术、体能、精神达到世界水准,算是第一阶段。”
“这个阶段,或许包括初步领悟天衣无缝的奥秘、掌握光击球的基础形态,或者像鬼前辈那样,刚刚窥见阿修罗神道的门径,初步凝聚起虚幻的异次元虚影。”
“而能够局部爆衣,更熟练地运用‘光击球·毁灭’这类更具破坏力的招式,或者将阿修罗神道推进到第二阶段,使得精神威压不仅能震慑,更能化为实质的攻击手段,直接撼动对手的心神……”
“这应该是更强的第二阶段。鬼前辈的‘鬼神’虚影带来的压迫感,便属于此列。”
“至于完全爆衣,彻底激发并掌控完整的异次元化身,如同平等院凤凰那吞噬一切、霸道绝伦的‘世界海盗’……那是我目前根本无法企及,甚至难以清晰想象的第三阶段。”
当然,他也清楚,实力的划分绝非如此死板。
临场状态、环境、心理博弈,甚至是一些特殊的能力,都会极大地影响比赛的走向。
比如仁王雅治那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影”,入江奏多深不可测的“脑革命”,种岛修二那化解万法的“无”……
这些能力各具玄妙,很难简单地用这几个阶段来完全对应和衡量。
路还很长。他握了握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感受到一丝力量恢复后的温热。
时光飞逝,短暂的春假在日复一日的自主训练和沉淀思考中悄然流逝。
开学日的清晨,立海大附属中学网球部内,早已是人声鼎沸。
社办内,二、三年级的部员们一边利落地换着熟悉的土黄色训练服,一边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新学期的兴奋与期待。
“听说了吗?今年申请入部的新生人数又破纪录了!”
“是啊,教务部那边统计的数字很惊人,感觉这一届的‘小怪物’特别多,真是后生可畏啊。”
“啧,神崎、切原、玉川他们去年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够吓人了,真田副部长那时候盯训练盯得眼睛都快冒火了。今年不知道又会冒出什么离谱的新人……”
“压力山大啊,我们这些前辈可得加把劲了,别一不小心就被后浪狠狠拍在沙滩上,那可就太丢脸了。”
正议论着,社办的门被“哗啦”一声拉开。丸井文太嘴里吹着一个粉红色的泡泡,灵巧地钻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是头发像被炸过一样翘起一撮,眼睛半眯着,明显还没完全清醒的切原赤也。
“喂喂,丸井,切原!别磨蹭了!”一个沉肃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真田弦一郎站在社办中央,身姿挺拔如松,锐利的目光扫过刚刚进来的两人,眉头微蹙。
“今天新生报到,外面需要人手负责引导和初步登记工作!你们两个,负责东侧入口区域!动作快!不要松懈!”
“是~是~知道了,真田副部长。”
丸井文太懒洋洋地应着,吹破的泡泡糖“啪”地一声粘在脸上,他熟练地用手指卷起来塞回嘴里,又摸出一颗新的草莓味塞了进去,动作行云流水。
他对于指挥后辈干活这种事,显然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带着点“能者多劳”的无奈和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