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月1日,星期六
天气:阴,午后微雨
梦记:
我行走在一条从未见过的街道。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两旁纸灯笼昏黄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纸张、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混合的气味。街道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唯有尽头一家,门楣上悬着一盏孤灯,灯下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是三个铁画银钩的字:时间当。
一种莫名的引力拖拽着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木门。
门内没有柜台,只有一个极大的、直达穹顶的多宝格,无数个小抽屉像蜂巢般紧密排列,每一个都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老人坐在一张茶案后,正用一把紫砂小壶不紧不慢地斟茶。他抬起头,脸上没有皱纹,也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初生的婴儿,却又深邃得如同古井。
“客人,典当还是赎回?”他的声音平和,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怔住了。“典当……什么?”
“时间。”他放下茶壶,指向那面巨大的多宝格,“这里储存着所有人典当的时间。你可以典当你的‘过去’——那些被你封存的记忆,也可以预支你的‘未来’——那些尚未到来的时光。当然,你也可以赎回你曾经典当的东西,只要它还在。”
荒谬。这是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但梦中的逻辑自成一体,我竟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用什么赎回?”
“用你‘现在’的时间。”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很公平,不是吗?用你正在流淌的、鲜活的‘此刻’,去换回一块凝固的‘过去’,或者赊取一捧虚无的‘将来’。”
鬼使神差地,我在他对面坐下。或许是那茶香太醉人,或许是这梦境太真实。我想起了姑婆,想起了老宅阁楼上那积满灰尘的箱子,一种混合着怀念与遗憾的情绪攫住了我。
“我想……典当一段记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哪一段?”
“我七岁那年,打碎了姑婆最心爱的琉璃镇纸。我怕极了,把它藏在后院的老槐树下,从未告诉她。这个秘密,我藏了二十年。”这件事,我在清醒时几乎已经遗忘,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当年那种清晰的恐慌与愧疚。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我犹豫着,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皮肤很凉。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光影变幻。我只是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关于那个下午的画面——琉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的七彩光芒、泥土沾在手上的湿冷触感、心脏狂跳的节奏——正在被一丝丝地抽离。就像从一幅完整的油画上,精准地刮去一小块颜料。过程不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虚无。
几秒钟后,他松开手。“好了。”
我努力去回想那个下午,回想那枚镇纸的模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知道“我打碎了姑婆的镇纸并把它藏了起来”这件事,就像一个听来的、关于别人的故事。但属于那段记忆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和情感细节,全部消失了。它变成了一个干瘪的、空洞的事实,不再有任何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