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心中一动,这不正是祖父在《莲氏杂记》里记载的“黑风口避险诀”吗?他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说得对!下次我带你去看沙坝,咱们边看边画,把它记在纸上,传给以后的莲坞人。”
孩子们的欢呼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沈少卿看着他们趴在石桌上,用崭新的毛笔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海浪,思绪不禁飘回到京城的金銮殿上。康熙皇帝曾问他:“莲坞的海,和宫里的海,哪个更让人记挂?”当时的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此刻,他却豁然开朗——宫里的海,不过是舆图上那片冰冷的蓝;而莲坞的海,是脚下细腻的沙,是耳边温柔的浪,是孩子们笔下充满童趣的曲线,是刻在骨子里、活着的、会呼吸的深深牵挂。
傍晚时分,周伯领着几个老渔民,扛着一块带着海蛎子壳痕迹的青石板缓缓走来。“这是当年你祖父栓船的那块‘将军石’,”周伯用粗糙的袖子轻轻擦了擦石板,眼中满是敬重,“我们寻思着,把你带回来的海防图刻在上面,立在码头边,一来让出海的人照着走,二来呀,也让后人知道,咱莲坞的人,不光会打渔,还懂得守海。”
沈少卿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石板上凹凸不平的纹路,那里还留着船绳勒出的深深痕迹,仿佛祖父宽厚的指印。他郑重地点点头:“好啊,刻的时候我也来搭把手。对了,把那句‘黑风口避险诀’也刻上,还有……” 他抬眼望向学堂的方向,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顺着海风悠悠传来,“再刻上‘莲坞子弟,守海卫家’。”
周伯听了,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夕阳渐渐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色,仿佛给大海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锦袍。沈少卿提着马灯,沿着灯塔的石阶缓缓而上。灯塔上,王奎正笨手笨脚地和老守塔人学换灯芯,新棉线在他手中扭成一团,逗得老守塔人哈哈大笑:“当年你少卿哥祖父换灯芯,闭着眼都能弄利索!”
“那是,”王奎挠挠头,憨厚地笑着,“咱这不是刚学嘛!以后啊,这灯塔就归我管了,保证夜夜亮得跟月亮似的!”
沈少卿走上塔顶,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潮气扑面而来,吹得马灯的光晕轻轻晃动。远处的渔船正陆续归港,桅杆上的红灯笼星星点点,与灯塔的光相互辉映,宛如一幅梦幻的画卷。他从怀里掏出那枚莲花玉佩,轻轻放在灯座旁。玉佩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背面镌刻的“忠勇”二字,仿佛被海风拂去了尘埃,愈发清晰醒目。
“祖父,爹,”他轻声呢喃,“你们看,莲坞的灯,亮着呢。”
就在这时,海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那是归港的渔船在相互打招呼。沈少卿低头望去,沙滩上,阿珠正领着孩子们放莲花灯。一盏盏小巧的莲花灯,顺着海浪缓缓漂向远方,宛如撒落在海上的璀璨星子。学堂的窗户里,烛光摇曳,映出孩子们稚嫩的剪影。有的孩子在低声念着“海内存知己”,有的孩子在哼唱着悠扬的渔歌,那声音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莲坞奏响的最动人的新乐章。
沈少卿心中一动,他忽然拿起笔,在随身携带的册子上郑重写下:“所谓真相,并非案牍上冰冷的铁证,而是活着的人心中铭记,是后来的人能够懂得。”写完,他轻轻将册子塞进灯塔的储物箱——那里还藏着祖父的竹笔、父亲的渔网碎片,如今又多了这一页新的记录。
夜色渐浓,灯塔的光如同一双温暖的眼睛,扫过海面,照亮了渔船归家的路。沈少卿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日子,他会带着孩子们绘制海图、识别暗礁,会和老渔民们一起,把每一处海湾的脾气都摸得透透彻彻,会让莲坞的故事,在海浪的轻吟和孩子们的读书声中,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就像祖父说的,守海,从来不是守着那一片茫茫的海水,而是守着海里鲜活的鱼儿,守着岸上淳朴的亲人,守着心中那永不熄灭的光。而这光,在莲坞的日升月落里,正亮得越来越暖,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