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钟,许兰凤带着肖燕,背上驮着肖月,沿着棉花加工厂区外围斑驳的红砖墙,朝着澡堂的方向走去。砖墙高处,几个褪色的关于“优生优育、只生一个”的标语大字若隐若现,墙角根儿积着潮湿的落叶。
澡堂门口水汽氤氲,人声混杂。女工们端着搪瓷盆,头上包着毛巾大声说着车间里的闲话。
许兰凤交了澡票,撩开厚重的军绿色棉帘,一股更浓烈的热浪裹挟着肥皂和潮湿水泥地的气味以及尿桶的骚味扑面而来。
更衣室里长条凳挤挤挨挨,头顶一盏昏黄的电灯,勉强照亮水汽弥漫的空气。许兰凤利索地给姐妹俩脱掉厚厚的棉袄罩衫,露出里面穿旧了但干净的秋衣。衣服一层层褪下,叠好,塞进一个小小的柜子里。
脱得光溜的三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踩着拖鞋赶紧往淋浴间奔去。
淋浴间里不大,只有八个水龙头,回荡着哗哗的水声、女人的说笑和拖鞋啪嗒啪嗒的回响。
朱冬梅和肖大凤已经洗好了,把一个水龙头让给了这娘仨。
热水骤然淋下,肖燕舒服地叹了口气,眯起了眼睛,自从涂了墨汁,她已经五天没有痛痛快快地洗澡了。
朱冬梅把一个塑料盆盛满了水,帮着肖月洗澡。
小丫头捏着一个嘎嘎叫的塑料鸭子,不哭也不闹,非常配合。
“用肥皂把自己的脖子洗一洗,把墨汁洗干净了。”许兰凤把半块肥皂递给肖燕,然后自己站在水龙头下洗着长长的头发。
她们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皱,浑身冒着热气,才恋恋不舍地把水龙头让给别人。
肖燕和肖月的两腮都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墨汁的痕迹。
换上干净的棉毛衫裤和外套,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轻盈了许多,还带着肥皂和热水留下的洁净气息。
三个人用毛巾裹着印度阿三的同款造型走出澡堂,清冷空气激得人精神一振。
门口那个推着独轮车、头发花白的老人还在。车上固定着一个简陋的榨汁机,旁边堆着一捆削好的紫皮甘蔗。
许兰凤掏出两个一角的硬币,买了两杯现榨的甘蔗汁。清甜的汁水盛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姐妹俩小口轮流喝着,那纯粹的甜味和舒爽的感觉是洗完澡后最好的犒劳。
“舅妈,我先上船了,你们慢点走啊!”喝好甘蔗汁的朱冬梅把肖月洗澡的塑料盆子拿走了。
她家的船就停在两个厂的码头边,非常方便。
此时的肖燕洗得浑身发软,恨不得从这一边的码头飞到对岸。
她们还要绕一大圈呢!
肖月毕竟年纪小,热水澡的松弛和甘蔗汁的满足感让她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趴在许兰凤的背上,眼皮开始打架。许兰凤熟练地反手托住她的小屁股,往上颠了颠。
肖燕则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藤篮,里面塞满了换下来的衣物和湿毛巾。
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们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走过安静下来的厂区,还能听到路人的说话声。
“隔壁镇上开了个特别大的浴室,大门都雕花的,什么时候我们去泡一下。”
“好像县里也开了一家大浴室,又干净又豪华,我家亲戚去里面洗了,男汤池倒是挺大的,还没有我们这儿的汤池泡着舒服,水不烫。”
“估计空间大了,热气散得快……”
随着两个男人的声音远去,肖燕有点怀念鸟村了。这个浴室算河西最大最好的浴室了,但是离回忆里的豪华浴室还差得远,鸟村的浴室有搓澡间还有抽水马桶啊!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存够钱起房子啊!我们家的根基都成垃圾场了。”
肖燕去过自己家买的二手地,大倒是挺大的,碎砖和碎石很多,走在上面都硌脚,疯长了很多杂草。还有些人家偷偷把垃圾倒在上面。
“再等一等,看看明年能不能存够钱。”许兰凤也想快点起房子,虽然崔姨租了两间房给她,只收些水电费,但是到底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