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外的廊下,晨露尚未散尽,微凉的风卷着殿角铜铃的轻响,落在凌云鹤肩头。他望着远处宫墙下的石狮子,思绪仍停留在方才殿内皇帝翻阅奏报时的神情——那骤然收紧的眉峰、微微颤抖的手指,都预示着这场陈情,注定要触碰最敏感的皇室疮疤。
不多时,传召的太监再次走出殿门,躬身道:“凌先生,陛下请您入殿。”
凌云鹤整了整官袍下摆,抬步再次踏入文华殿。此时宪宗已坐起身,龙榻旁的汤药早已冷却,案几上的奏报摊开着,恰好停在朱宸渊亮出皇室玉佩、自曝身份的段落。见凌云鹤进来,宪宗示意太监退至殿外,殿内只剩君臣二人,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静。
“凌云鹤,”宪宗的声音比方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奏报里说,朱宸渊是景皇帝在位时的宗室旁支,因不满英宗复辟,才蛰伏多年创建烛龙,妄图颠覆朕的江山?”
“回陛下,确是如此。”凌云鹤跪地叩首,语气却异常笃定,“臣在废殿与朱宸渊对峙时,他亲口承认身份,还出示了景皇帝时期御赐的龙纹玉佩,玉佩上的宗室印记与宗人府典籍记载完全相符,臣已将玉佩封存,作为物证呈交。”
“宗室……”宪宗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殿外的晨光里,带着几分怅然,“朕自登基以来,虽对宗室多有优抚,却未想竟有族人怀此异心,借旧怨兴风作浪,连累百姓受难,更勾结东厂逆贼,简直是辱没皇室列祖列宗!”
“陛下息怒。”凌云鹤缓缓抬头,语气沉稳,“朱宸渊虽为宗室,但其谋逆之举纯系个人野心作祟,与其他宗室无关。臣追查‘双影案’期间,所见宗室多谨守本分,更有不少宗室子弟暗中协助追查烛龙余党,可见天下宗室,大多心向陛下、心系社稷。”
他知道,此刻若任由皇帝的怒火蔓延至整个宗室,只会引发更大的动荡,必须厘清“个人谋逆”与“宗室整体”的界限。随即,他将追查过程中的细节一一铺陈:“臣最初追查‘双影案’,是因京城接连出现百姓离奇失踪,死者皆面带诡异笑容,后发现与烛龙组织炼制的‘迷魂蛊’有关。顺着线索追查,才发现烛龙在各地布有分舵,暗中吸纳亡命之徒,更与瓦剌暗中勾结,妄图借外敌之力动摇边境。”
“而尚铭与朱宸渊的勾结,始于三年前。”凌云鹤话锋一转,直指核心,“尚铭觊觎东厂之外的权力,朱宸渊则需要厂卫的势力传递消息、铲除异己,二人一拍即合。尚铭利用东厂职权,多次为烛龙掩盖罪证,甚至调派东厂番子协助烛龙劫持百姓炼制蛊毒,‘双影案’中多名官员被害,皆是二人联手所为。”
“好一个尚铭!”宪宗猛地拍向案几,案上的茶盏震得作响,“朕念他早年护驾有功,擢升他为东厂督公,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狼子野心,与逆贼勾结,残害忠良!”怒火中烧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凌云鹤连忙道:“陛下龙体为重,尚铭已被打入天牢,插翅难飞,陛下可随时审讯,定其罪责。臣今日陈情,除了禀明案情,更有一事需向陛下请示——烛龙残党虽已抓获大半,但仍有部分漏网之鱼潜藏民间,东厂内部尚铭的亲信也需逐一清查,臣恳请陛下准许,由锦衣卫与西厂联手,展开全面清查,务必将余孽尽数擒获。”
宪宗缓了缓气息,目光落在凌云鹤身上,带着几分赞许与信任:“朕准了。你办事沉稳,心思缜密,此事便交由你统筹。至于清查范围,既要彻底,也需谨慎,不可牵连无辜,以免引发民心动荡。”
“臣遵旨!”凌云鹤再次叩首,“另外,废殿决战中,锦衣卫与西厂共有三十九名弟兄殉职,臣恳请陛下追封殉职将士,安抚其家眷,以慰英灵。”
“此事你无需多言,朕早已吩咐下去。”宪宗点头,语气柔和了几分,“殉职将士皆为忠勇之辈,朕会追赠他们相应官职,赐抚恤金,其家眷由户部妥善安置,确保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君臣二人又谈及案情细节,从烛龙组织的运作模式,到尚铭暗中培植的势力脉络,凌云鹤皆一一详尽作答,没有丝毫隐瞒。直至日近正午,殿外的阳光已透过窗棂照到殿内的金砖上,宪宗才摆了摆手:“你一路奔波,又连夜撰写奏报,想必早已疲惫,先下去歇息吧。晚些时候,朕会召集内阁大臣,商议后续处置事宜,届时再传你入宫。”
“臣谢陛下体恤。”凌云鹤起身,再次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文华殿。
走出殿门,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却觉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方才的陈情虽顺利,却也让他更清楚,接下来的清查不仅要面对尚铭的残余势力,更要在维护皇室体面与彻查真相之间找到平衡。他抬头望向天牢的方向,心中暗忖:尚铭口中所谓的“东厂亲信”究竟有多少?朱宸渊是否还留有未被发现的后手?这些疑问,都需要在接下来的审讯与清查中一一解开。
不多时,裴远匆匆赶来,见凌云鹤站在廊下,立刻上前道:“先生,东厂防务已交接完毕,尚铭的三名心腹千户已被控制,西厂汪督主也派人前来,说愿配合清查烛龙余党。”
凌云鹤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通知汪直,今日午后在锦衣卫衙署汇合,共同拟定清查方案。另外,让人即刻提审天牢中被擒的烛龙残党,重点讯问朱宸渊是否留有隐秘据点,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属下明白!”裴远领命而去。
凌云鹤望着裴远的背影,又转头望向皇宫深处的琉璃瓦顶。阳光之下,宫禁森严,可他知道,那些潜藏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这场关乎朝局稳定的清查,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