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淮安至扬州,官道通畅,车马疾行,不过一日路程。
次日午后,凌云鹤一行便抵达了扬州城。尚未入城,便见城门口盘查森严,兵丁如临大敌,往来百姓皆面露惶惶之色。空气中,似乎隐隐飘荡着一丝焦糊的气味。
扬州知府显然早已得到消息,亲自在城门口迎候,脸上尽是惶恐与疲惫。寒暄过后,凌云鹤拒绝了一切接风安排,要求立刻前往沈府废墟。
昔日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沈家宅院,如今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梁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刺向天空。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被烧得变形发黑的瓷器碎片、融化的金银器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臭与火油气味,即使过去了一日一夜,依旧未能完全散去。
扬州府的仵作和衙役正在废墟中艰难地清理、收敛尸骸。一具具焦黑蜷缩、难以辨认的尸身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排列在空地上,盖上了白布,景象惨不忍睹。
凌云鹤面色凝重,示意裴远跟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这片死亡的焦土。
他无视脚下滚烫的瓦砾和呛人的烟尘,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他仔细观察着墙壁的烧灼痕迹、木料的炭化程度,试图在灰烬与混乱中,寻找那可能的线索。
忽然,他在一处偏厅的废墟角落停住了脚步。这里似乎是火势的起点之一,烧得尤为彻底,连地砖都崩裂开来。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些残留在地砖缝隙中的、尚未完全燃烧殆尽的黑色粘稠物质,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
一股熟悉的、略带刺激性的特殊气味,隐隐传来。
“火油……”凌云鹤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与淮安浮尸麻袋上残留的,是同一种!
他站起身,对裴远道:“去找找看,沈一石的书房、库房大概在什么位置。还有,问问扬州府的人,沈家是否有一个老管家,生死下落如何。”
裴远领命而去。凌云鹤则继续在废墟中勘查。他来到主宅区域,这里的尸体最为集中,显然凶手是直奔内宅,意图将沈家核心成员一举灭口。他掀开几具盖尸布,尽管尸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他依然能从其姿态、以及残留的衣物碎片判断,死者生前曾遭受利刃劈砍,纵火是在杀人之后。
手段干净利落,目的明确——杀人,夺物,纵火毁灭痕迹。这与淮安沉尸案那专业的分尸手法,隐隐透着相似的气息,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酷。
不久,裴远返回,面色凝重:“先生,沈府的书房和几处疑似库房的地方,烧得最为彻底,几乎片瓦不存。另外,扬州府的人说,沈家确实有一位跟随沈一石几十年的老管家,名叫沈福,但……在尸骸中并未发现与他特征相符的老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凌云鹤眼中精光一闪。
沈福失踪了?是恰好不在府中逃过一劫?还是……他带走了什么东西,让对方投鼠忌器,或者,他本身就知道得太多?
淮安浮尸,涉及私盐、特殊火油,指向“鬼漕”与漕帮内斗。
扬州灭门,同样出现特殊火油,富可敌国的盐商被屠,核心账房被焚,老管家神秘失踪。
两案都透着浓重的、超越寻常仇杀或抢劫的阴谋气息。那特殊的火油,如同一条黑色的丝线,将相隔百里的两座城池,两个看似不相干的惨案,隐隐联系在了一起。
这背后运作的势力,其图谋恐怕绝非仅仅是钱财那么简单。他们如此急切地灭口沈一石,销毁账目,是为了掩盖什么?沈一石那本据说记载了无数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的秘账,如今又在何处?
凌云鹤站在沈府的废墟之上,环顾四周的焦土与尸骸,秋风吹动他青衫的下摆,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和裴远,已然置身于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