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漕?”裴远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不解。
“就是城外三十里,黑水荡那边的一条废弃古河道。”汉子解释道,“那水道隐秘,岔道多,暗礁险滩也不少,行船风险大,但好处是能绕过沿路所有税关巡检司!少帮主他们一直想打通这条道,把私货……嗯,你懂的,运得更顺畅。老舵主生前一直压着,不让碰,说那地方邪性,容易出事。可老舵主这一走,少帮主那边就按捺不住了,听说已经派人去探过几次路了。”
裴远若有所思:“这么说,老舵主去得……当真只是意外?”
那汉子脸色微变,眼神闪烁,含糊道:“那谁知道呢?官府说是失足落水,捞上来时人都泡胀了……可咱们帮里私下都传,老舵主水性极佳,那天晚上也只是在码头附近巡视,怎会平白无故掉河里?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裴远追问。
“而且有人看见,那晚少帮主的心腹‘鬼手’李彪,曾在码头附近出现过。”汉子几乎是贴着裴远的耳朵说出这句话,随即立刻站直身体,仿佛什么都没说过,“行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看你这人还算懂规矩,提醒你一句,现在香堂里是非多,没事别往里凑。真想找路子,等风头过了再说。”
说完,他不等裴远再问,匆匆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
裴远站在原地,目光深沉。老舵主反对开通“鬼漕”,旋即“意外”身亡。少壮派首领陈啸天急于掌控权力,并对“鬼漕”志在必得。帮内暗流涌动,传言四起……这漕帮内部的权力斗争,似乎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激烈,也更肮脏。
他需要亲眼去看看那座香堂。
凭借着刚才那汉子隐约指点的方向和自身对这类帮派聚集地的直觉,裴远在棚户区深处,找到了一座看似废弃的河神庙。庙宇年久失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庙门虚掩着,门口并无明显守卫,但裴远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目光扫过自己。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到庙后,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身形如狸猫般轻巧攀上,借浓密枝叶隐匿身形,居高临下,望向庙内。
庙宇的正殿已被改造成香堂。殿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正面神龛上供奉的并非河神,而是一尊黑脸膛、络腮胡子的狰狞神像,想必是漕帮自家信奉的祖师爷。神像前香火缭绕,但气氛却并不祥和。
殿内或坐或立,聚集着数十条精壮汉子,分作两拨,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左边一拨人多是些年岁稍长的,簇拥着一位面色阴沉、抚着山羊胡的老者,想必就是那刘三爷。右边一拨则多是青壮,为首一人,约莫三十上下,身材魁梧,豹头环眼,顾盼间颇有几分桀骜之气,应该就是少帮主陈啸天。
双方显然正在争论,声音透过破损的窗棂隐约传来,虽听不真切,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感受得分明。陈啸天似乎情绪激动,不时挥动手臂,指向庙外运河的方向。而刘三爷则始终阴沉着脸,偶尔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老派的威严,他身旁的几个老者也纷纷附和。
裴远的目光在陈啸天身后那些精悍的随从身上扫过。其中一人,身形瘦高,双臂奇长,垂手站立时,指尖几乎过膝,面色苍白,眼神阴鸷,如同暗夜中的鹞鹰。想必这就是那“鬼手”李彪。此人呼吸绵长,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外功修为都不弱。
观察片刻,裴远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如同融入阴影一般,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他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漕帮内斗激烈,少帮主陈啸天及其手下嫌疑重大,且与那条神秘的“鬼漕”紧密相关。这条废弃的古河道,不仅能绕过税关,是否也能用来运输某些更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那沉尸案中出现的私盐,乃至军械?
他需要立刻将这些情况禀报先生。这漕帮的暗潮,或许正是掀翻淮安这艘大船的第一股巨浪。他加快脚步,身影在迷宫般的巷道中快速穿行,向着府衙方向而去。身后,那座破旧的河神庙,依旧沉浸在压抑的争执与无声的杀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