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瓷片递给老仵作和推官看,两人皆摇头,表示未曾留意此等微末细节。
接着,他又检查那些衣物碎片。布料粗糙,已被河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他拿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对着灯光反复察看,手指在布料表面细细摩挲。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布料经纬线的缝隙里,他察觉到一种极其轻微的、油腻的触感。
他立刻从皮囊中取出一个小的白瓷瓶,拔开塞子,将瓶中些许无色液体滴在布料那处。片刻之后,被液体浸润的地方,渐渐显现出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黄色油渍痕迹。
“火油……”凌云鹤喃喃自语。他凑近闻了闻,那液体与油渍反应后,散发出一股极淡的、不同于寻常灯油或桐油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非是中原常见之物。”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扫过那三具残缺的尸骸,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军中断尸手法……来历不明的私盐……特殊气味的火油……还有尸骸上陈年的鞭痕。
这些看似零散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脑海中开始碰撞、串联。
“裴远。”他唤道。
“在!”裴远立刻上前。
“你持我令牌,立刻去查两件事。”凌云鹤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暗中查访淮安左近,特别是漕帮、码头、力夫聚集之地,可有近期失踪的、身上带有陈旧鞭痕的青壮男子。第二,”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去找出这种私盐和这种火油的来源。不要惊动官府的人,用你自己的法子。”
“明白!”裴远抱拳,毫不迟疑,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殓房昏暗的门口。
凌云鹤又看向那位李推官:“李大人,劳烦将近年来淮安府乃至周边州县,所有涉及军械遗失、士兵逃亡、或是与盐枭、火油走私相关的卷宗,全部调出,送至本官住处。”
李推官连忙躬身:“下官遵命!”
交代完毕,凌云鹤独自站在殓房中央,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投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他再次低头,凝视着木台上那些无声的证物。
沉尸漕河,用意何在?仅仅是毁尸灭迹?还是想借这漕运枢纽,将某种讯息,或是警告,传递出去?这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一股怎样的势力?他们用如此专业的手段杀人分尸,却又在细微处留下了私盐与火油的线索,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谜团如眼前的尸骸一般,冰冷、破碎,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几根至关重要的线头。接下来,就是要顺着这些线头,一点点地,将这笼罩在淮安上空的巨大迷雾,彻底撕开。
他缓缓脱下鹿皮手套,丢入一旁专门盛放秽物的木桶中。那股混合着死亡与阴谋的气味,似乎已悄然浸染了他的衣袖,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