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信,尚铭不信,咱家也不信。”汪直将匕首“铮”地一声插回鞘中,“曹敬癸背后肯定还有人。凌云鹤他们肯定也藏了东西。现在案子结了,水面上是平静了,水底下,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咱家倒要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正如汪直所料,东厂提督太监尚铭在自己的值房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摊着那份结案奏章的抄录本(以他的权势,自然能第一时间拿到副本),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语焉不详之处。
“西山……烛龙……加密密信……嘿嘿,凌云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必定知情不报!”
一旁的心腹太监小心翼翼道:“干爹,陛下既然已经下旨结案,咱们若再明着深究,恐怕……”
“明着?谁说明着了?”尚铭冷哼一声,“陛下不是让咱们‘继续暗中查访’吗?这就是圣意!给咱家盯死凌云鹤和裴远!他们肯定还会有所动作。还有,曹敬癸那条线,他宫外的联系,给咱家往深里挖!咱家就不信,揪不出那条真正的‘烛龙’!”
宫内的另一方势力,长春宫的万贵妃,在得知旨意内容后,只是懒洋洋地逗弄着笼中的画眉鸟,对身旁的心腹宫女淡淡道:“算他们识相,没把脏水往本宫这里引。看来那凌云鹤,倒是个明白人。”
宫女低声道:“娘娘,那‘烛龙’之事……”
万贵妃手上一顿,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那是陛下和厂卫该操心的事。本宫只要这后宫风平浪静。不过……凌云鹤此人,倒是可以再观察观察。他既然收了本宫的画,这份‘人情’,总该有所表示吧?”她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赏赐颁下的次日,凌云鹤依例进宫谢恩。
这次觐见地点不在乾清宫暖阁,而是在御花园的一处暖亭。宪宗皇帝换了一身常服,正凭栏观赏池中游鱼,神色似乎比前日轻松许多。怀恩太监依旧随侍在侧。
凌云鹤行过礼后,皇帝转过身,语气温和:“平身吧。此次案子,你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凌云鹤垂首应答。
“嗯。”皇帝踱步到亭中石凳坐下,示意凌云鹤也坐,“案子虽了,但朕心中,总还有些疑虑未消。凌云鹤,你与朕说实话,那曹敬癸背后,当真再无他人指使?那‘烛龙’,果真只是虚言?”
亭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亭角铜铃的细微声响。怀恩低眉顺眼,仿佛泥雕木塑。
凌云鹤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皇帝表面的“垂怜”之下,是更深沉的猜疑。他起身,恭敬回道:“陛下明鉴。臣等竭尽所能,所查得之线索、物证,均已如实奏报。曹敬癸心思缜密,行事狠辣,确系巨奸。然其上线极其谨慎,所有联系皆单线进行,且多用暗语密文。曹敬癸一死,诸多关键便成断线。臣推断其背后必有势力,然究竟为何方神圣,规模几何,目的何在,以现有证据,实难妄下断语。臣不敢欺瞒陛下,亦不敢以臆测之辞扰乱圣心。”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背后可能还有黑手,又将“无法查清”的原因归咎于对手的狡猾和线索的中断,撇清了自己刻意隐瞒的嫌疑,同时再次强调了“稳定为上”的意思。
皇帝凝视着凌云鹤,目光锐利,似乎要穿透他的肺腑。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你能如此想,甚好。宫闱重地,首重安宁。有些事,追得太急,反而不美。你此番劳累,便好好在京中休养些时日吧。朕若有疑难,或许还需借重你的才智。”
“臣惶恐,谢陛下体恤。陛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凌云鹤再次叩首。皇帝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更是划定了界限——此事暂且到此为止,你安心休养,不要再节外生枝。
谢恩出宫,回到寓所,凌云鹤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书房内。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皇帝的“垂怜”,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表面的危机似乎解除,但他们亲手掩埋的那个关于“烛龙”的秘密,却像一颗深埋地底的毒种,不知何时会破土而出,带来更大的灾祸。
他知道,从交出那份奏章的那一刻起,他和他所追查的真相,便都已成了这盘巨大棋局中,更加显眼、也更危险的棋子。圣意垂怜,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真正的暗潮,正在这垂怜的帷幕之下,汹涌汇聚。而他和裴远,已被推到了这暗潮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