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断。”凌云鹤打断他,但眼神表明他亦有此疑,“西厂眼线遍布天下,汪直知晓这些不足为奇。但其真正立场与目的,迷雾重重。”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窗外秋风掠过,带来几分寒意。
凌云鹤回到案前,手指重重按在那份名单上:“综上种种,我隐隐觉得,纵使藩王确有不臣之心,确在暗中网络势力,但此番宫闱风波,许多环节过于精巧、过于精准,对宫内情形的了解过于深入,反而……不像全然是远在封地的藩王所能直接策划指挥的。”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看向裴远:“更像是有一个人,或一股势力,深藏于这宫禁之内,对贵妃、对皇子、对宫廷布局了如指掌。此人巧妙地利用了藩王网络死士的渠道,甚至可能利用了藩王的野心,精心策划了此事。其目的,或许并非单纯助某位藩王,亦非单纯陷害贵妃,而是……旨在将水搅浑,引发陛下对藩王的猜忌,同时亦让宫廷内部互相疑惧,人心惶惶!”
裴远震惊:“大人是说,幕后另有黑手?藩王亦是被利用的棋子?那赵全……”
“赵全!”凌云鹤眼中精光一闪,“他恐怕至死都只是一枚棋子!甚至是双重棋子!他既可能为藩王传递消息,更可能一直在为那个深藏宫中的真正主谋效力!那缕丝线……”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缕金线:“它出现在赵全毙命现场,绝非偶然。它或是来自某位已投靠藩王的受赐军官,借此暗示藩王势力;但也极有可能,是那个深藏宫中的主谋,故意留下,用以引导我等思路,将祸水引向藩王!此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对人心利用之透彻,实在可怕!”
这个推论,比单纯的藩王作乱更加令人心悸。若真如此,则意味着在守卫森严的紫禁城内,潜伏着一个极其危险、能量巨大的阴影,他不仅能调动外部潜入的死士,更能洞察宫廷最隐秘的动向,巧妙借力打力,将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会是谁?”裴远声音干涩,“谁能有如此能量?嫔妃?宦官?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凌云鹤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如铁,“但其人必然地位特殊,深得信任,故能接触核心;其人必然心思阴沉,所图甚大;其人必然与军方或藩王有所勾连,故能知晓并利用那条网络;亦或者……”
他顿了顿,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浮现:“亦或者,其人本身,就与那批受赐锦缎的军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那缕丝线,或许并非刻意栽赃,而是其人与外界联系时,不经意间的沾染!”
这个想法让他背脊微微发凉。若真如此,这个隐藏在宫中的“傀儡师”,其根基与背景,恐怕远比想象得更深。
“即刻起,”凌云鹤沉声下令,“暗中排查名单上所有离京军官的详细背景、人际关系,尤其注意他们是否有亲属、同乡、故旧仍在京城,特别是在宫中任职者!范围包括宦官、女官、侍卫,乃至各监局工匠!任何一丝关联,都不可放过!”
“是!”裴远凛然应命。
“此外,”凌云鹤补充道,“重新审视赵全的一切社会关系、入宫前经历、在宫内的人际往来,尤其注意他是否与名单上的人,或与那些藩王封地,存在任何可能的、哪怕极其细微的联系。”
“明白!”
凌云鹤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他望着远处黑暗中巍峨的宫墙轮廓,那里面,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与杀机。
“对手很高明,几乎毫无破绽。”他轻声道,像是在对裴远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将线索巧妙地引向藩王,而藩王的确有其行径,并非完全无辜,使得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若非那缕多出的丝线,若非汪直那番欲盖弥彰的‘点拨’,我们或许真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满足了陛下‘平息事端’的需求,却放过了真正可怕的敌人。”
“那我们现在……”裴远问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凌云鹤关上窗户,转过身,脸上已恢复惯有的冷静与决断,“陛下要一个结果,要给朝野一个交代。藩王勾结死士、宦官为内应这条线,我们可以继续查,甚至要摆出全力追查的姿态,以满足上意,迷惑对手。”
“而暗中,”他目光锐利,“必须全力揪出那个藏在宫里的‘傀儡师’!此人,或许才是‘烛龙’真正的核心所在!”
复盘迷局,拨开一层迷雾,见到的却是更深、更浓的迷雾。但凌云鹤已然确定,赵全绝非主谋,甚至藩王也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战场,就在这重重宫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