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细细嗅着茶香,并不直接回答:“凌大人年轻有为,心思缜密,接连破获大案,圣眷正隆。只是……有些案子,浅尝辄止,方能明哲保身。追得太深,容易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引来不该来的祸事。”
他抬起眼,目光如冷泉般浸入凌云鹤的眼中:“‘烛龙’二字,水太深,漩涡太大。听咱家一句劝,到此为止吧。曹正一死,周显伏法,黄河旧案可结,‘水鬼’之祸已平。陛下那里,已可交代。再往下挖……”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近乎蛊惑的警告:“莫说是你一个刑部侍郎,便是搭上整个锦衣卫,甚至……连陛下,都未必能全盘掌控。有些东西,藏在暗处,比摆在明面上,对大家都好。”
凌云鹤心中巨震。汪直这话,几乎挑明了“烛龙”的存在及其可怕的影响力,甚至暗示了连皇帝都可能有所顾忌!
“汪公公此言何意?莫非知晓‘烛龙’底细?”凌云鹤追问,“皇陵贪墨,官员灭口,如今更是毒杀诏狱钦犯,此等滔天罪孽,岂能因水深处便放任不管?国法何在?”
汪直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满是讥诮:“国法?凌大人,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说这等天真之语?在这紫禁城,有些时候,‘法’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咱家在西厂时,也曾查到过几条关于‘烛龙’的零星线索,兴致勃勃地想探个究竟。”
他抿了口茶,眼神飘向窗外,似在回忆:“可惜啊,每次刚觉得摸到点门道,不是关键证人暴毙,就是线索凭空断裂,甚至……宫中会直接传来手谕,令西厂不得再查。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呢?凌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咱家言尽于此。是拿着眼前的功劳安稳度日,还是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去看看后面那张可能让你万劫不复的脸,凌大人,你自己权衡。”
说完,他放下茶杯,示意送客。
走出茶舍,阳光依旧明媚,凌云鹤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汪直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他甚至坦诚了自己在西厂时的受阻经历。这意味着,“烛龙”的触角,早已深入了大明朝堂最核心、最黑暗的权力地带。
停止吗?就此结案,上报朝廷,换取封赏和平静?
凌云鹤眼前闪过黄河浊浪中挣扎的百姓,闪过李河一家惨死的幻象,闪过曹正那双绝望恐惧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裴远在一旁低声问:“大人,我们……”
“回刑部。”凌云鹤打断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调阅所有与十年前黄河赈灾、皇陵修缮相关的存档卷宗,特别是涉及人员调动、物资采买的所有记录。一点一滴,都不能放过。”
他知道,自己可能正走向一条无比危险的道路。但有些事,看到了,就无法假装看不见。
裴远看着凌云鹤坚毅的侧脸,心中一叹,随即抱拳沉声道:“是!”
阴影已然笼罩,但有些人,注定要执火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