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沉寂的漕河。废弃码头的轮廓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朽木栈桥歪斜地插入浑浊的水面,几艘破旧的乌篷船半沉在水下,如同搁浅的巨兽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混杂着木头腐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药草的微弱气味。
裴远蜷身藏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渔网和破损木箱之后,身上套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倒霉漕帮杂役处“借”来的粗布短打,脸上也刻意抹了些泥污。他已在此处蹲守了近三日。
自那夜栈桥对峙,从刀疤汉子口中逼问出“龙王庙”之约后,凌云鹤与他便定下了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明面上的大队官差缇骑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只由他先行潜入这最可能作为“水鬼”日常活动据点的废弃码头,暗中观察,寻觅更多线索。
三日来,这码头白日里几乎不见人踪,唯有野猫穿梭,鼠蚁窸窣。但裴远的耐心并未消磨,他深知,越是如此,夜间可能出现的动静便越值得警惕。
果然,在第三日深夜,子时刚过,码头上传来了异响。
并非来自预想中的河道方向,而是从岸上一片坍塌了近半的库房阴影里,钻出了两条黑影。他们动作迅捷,脚步轻盈,对地形极为熟悉,如履平地般绕过堆积的杂物,来到水边一处较为坚固的旧跳板旁。
裴远精神一振,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目光透过渔网的孔隙,紧紧锁住那两人。
那两人皆是短衣襟打扮,身形精悍,一人腰间鼓鼓囊囊,似是缠着绳索利器,另一人则背着一个不小的麻布袋,看起来颇为沉重。他们并未点火照明,只借着微弱的天光和水面反射进行动作。
只见那背着麻袋的汉子将袋子小心放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另一人则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后,水面传来极轻微的划水声,一艘无灯的小船如同鬼魅般滑破浓雾,悄无声息地靠上了跳板。船上一人,同样黑衣劲装,头戴斗笠,压得极低。
岸上两人见到小船,立刻上前。双方没有寒暄,直接交接。
背麻袋的汉子将袋子递向船上人,船上人伸手接过,掂量了一下,随即从船舱内取出一个略小些的布袋递回来。
就在这时,岸上那腰缠绳索的汉子压低声音开口,说的却并非官话,而是一种语调奇特、夹杂着大量俚语和隐喻的方言土语。裴远常年行走各地,略通数省方言,依稀辨出这似乎是黄河沿岸、特别是漕运水手之间流行的一种暗语。
他凝神细听,捕捉到几个断续的词汇片段:
“……‘泥鳅’钻得深……‘最后一个’分量足……‘恩人’交代的事……‘龙王’收了‘香火’……必办妥……”
那船上人似乎点了点头,也用同样的暗语回了几句,声音更低沉模糊,裴远只听到“小心……尾巴……干净……”等几个词。
“最后一个”?“恩人交代的事”?
裴远心头骤紧。这分明是在指代下一次的刺杀目标以及幕后之人的指令!他们交接的布袋,大的那个或许是“水鬼”从别处弄来的物资,而小的那个,极可能就是害人性命的“极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