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抬起头,望向那尊散发着永恒诱惑的金色存在,眼中最后一丝因幻象而产生的迷茫雾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表象、直视本质的清明与不可动摇的坚定。
“你能给予他们……绝对的安全,永恒的静止,如同博物馆中被完美保存的标本,” 「面」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宇宙法则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本体的诱惑低语,“但你永远无法给予他们……人间的温度。”
祂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精美绝伦却死气沉沉的幻象,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透彻:
“你给不了王婶在每一个平凡清晨,守着咕嘟冒泡的粥锅,为南来北往的旅人盛上一碗时,心中那份不求回报的耐心与自然而然流露的关怀;
给不了阿雪在寒冷刺骨的雪山之巅,用冻得通红的小手,认真堆砌那个代表‘老周爷爷’的雪人时,内心那份纯粹到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与最真挚的祝福;
给不了老沈在古镇书楼那盏昏黄的孤灯下,面对残破古籍时,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与古人神交、感受文明脉搏跳动时的那份专注与发自内心的敬畏;
你也给不了李伯熬粥时弥漫的烟火气,老郑航行时对未知海域的冒险精神,陈教授解读符文时对知识边界的好奇与探索欲,小夏偷偷留下感谢信时那份笨拙的真诚……”
“这些动态的、充满不确定性、伴随着痛苦与快乐交织的、却无比真实流淌的情感与生命过程,这些构成‘活着’本身的、百般复杂的滋味,才是他们灵魂深处真正渴望与追求的,才是他们生命意义闪耀的源泉。而不是你所许诺的、那种被绝对力量安排好的、剔除了所有意外与成长的、如同精致水晶棺中永恒沉睡般的‘安全’。那不是慈悲的赐福,那是……最高明的、另一种形态的灵魂囚笼。”
“你的‘施舍’,我要不起。他们,也不需要。”
「面」的拒绝,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清晰,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完美无瑕的永恒幸福幻象,在「面」这番直指核心的话语冲击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湖月影,开始剧烈地、扭曲地晃动起来!
“别信它的鬼话!!睁开眼看看!!” 就在幻象即将崩溃的临界点,老郑那如同破锣喇叭般的、充满了糙砺生命力的怒吼,如同旱地惊雷般炸响!他站在远处,尽管在那本体无意识的威压辐射下脸色苍白如纸,双腿微微颤抖,却依旧如同扎根于冰原的顽石般挺直了脊梁,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隔着老远喷过来,“我们的安全!是我们这帮老少爷们儿、兄弟姐妹,一起豁出命去!一拳一脚!一炮一网挣来的!是靠我们自己的汗、血、胆子守住的!不是这鬼东西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施舍的玩意儿!它懂个屁!”
陈教授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强忍着意识层面因靠近本体而产生的、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的剧痛与眩晕,双手爆发出惊人的稳定与速度,疯狂地调整着符文投影仪的旋钮与焦距。他没有再去投射那些蕴含着对抗力量的古老符文,而是猛地将炽白的光束转向了周围所有幸存下来的援军——将水手们互相搀扶着、尽管狼狈却咧开嘴露出的劫后余生的灿烂笑容;渔民们望着洒落的净化海水、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朝阳般充满希望的光芒;学者们忘情地拥抱在一起、脸上混杂着泪水与狂喜的生动表情;小夏又哭又笑、像个孩子般雀跃的可爱模样;小王与其他年轻队员用力捶打着彼此肩膀、宣泄着激动与友情的画面——所有这些粗糙的、未经修饰的、带着战斗留下的伤痕与污渍、却无比鲜活、无比生动、充满了澎湃生命力的真实面孔与情感瞬间,一一捕捉、放大,如同最珍贵的画卷,清晰地、毫无保留地投射到「面」的眼前,与那即将破碎的、虚假的永恒幻象分庭抗礼!
“「面」!你看!你看我们!看看我们!” 陈教授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带着血气,却充满了源自真实情感的、磅礴的力量,“我们都在这里!我们是活生生的!我们会哭,会笑,会害怕得发抖,也会勇敢地拿起武器!我们的生命有瑕疵,不完美,会经历风雨,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每一次欢笑才如此珍贵,每一次胜利才如此甘甜!这才是我们!这才是我们拼尽一切、想要守护和延续的东西啊!你看看我们!!”
「面」的目光,彻底从那些晃动破碎的完美幻象上移开,深深地、深深地投入了由符文投影仪投射出的、那一片充满了“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光影之中。看着老郑那胡子拉碴却写满了不屈与豪迈的脸庞,李伯那古井无波却蕴含着如海般深沉释然的双眼,陈教授那激动到失控的泪水与皱纹里绽放的笑容,小夏那毫无形象却又无比动人的又哭又笑,小王那充满年轻人特有活力的激动呐喊……
记忆铠甲上,那原本因极致诱惑而产生的一丝微弱涟漪早已彻底平复,不仅如此,那银灰色的、承载了万千记忆的光流不仅稳定下来,反而因为这份来自现实世界的、粗糙而滚烫的真挚情感洪流的注入,而变得更加璀璨、凝练、温暖!铠甲表面的六色秩序纹路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欢快地、流畅地奔腾流转,散发出一种圆满无瑕、自成宇宙的和谐光辉!
那由奈亚拉托提普本体精心构筑的、看似无懈可击的永恒幸福幻象,在这份源自“有缺”却“真实”的人间温度与生命力的正面冲击下,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哀鸣,随即彻底崩塌、破碎,化作了漫天飘散的、毫无生气的金色光点,迅速消散于凛冽的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本体的诱惑,被最朴素的“人间真实”正面击溃,瓦解冰消。
奈亚拉托提普那黑洞般的“双眼”依旧漠然地“凝视”着「面」,体表那永恒流淌的金黑纹路,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没有预想中的震怒,没有阴谋失败后的气急败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片比南极万古冰核更加深沉、更加寒冷的……
绝对寂静。
但这死寂,往往比任何咆哮,都预示着更加不可测、更加终极的……风暴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