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雾,是雾隐镇每日醒来的第一声叹息。它从墨绿色的海平面上漫涌而来,无声无息地吞噬了礁石、灯塔和连绵的瓦屋顶,将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片朦胧的灰白里。空气里满是海藻和潮湿木头的气味,间或夹杂着早起渔船发动机沉闷的突突声。
对于刚刚“成为”游医老陈不久的「面」而言,这种弥漫的、边界模糊的雾气,让他感到一丝近乎本能的熟悉。这有点像他诞生的那片无序的维度间隙,只不过,这里多了咸味、鱼腥和炊烟的气息。祂,或者说此刻的“他”,正在学习适应这种具象化的存在方式。
“老陈,今天这粥熬足了三个钟头,米油都熬出来啦,快趁热吃!”
王婶响亮的声音划破了晨雾的静谧。她经营的“王婶粥铺”就开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几张矮桌、几把马扎,便是镇上许多人的早餐据点。
「面」——此刻是游医「老陈」——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矮凳上,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花生瘦肉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背着一个边角磨损得露出木色的药箱,看上去约莫六十岁年纪,脸上布满了海风和岁月共同刻下的皱纹,眼神温和而略带浑浊,与镇上任何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别无二致。
他捧起粗糙的陶碗,指尖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粥熬得极烂,米花几乎融化,粉色的肉末和金黄的花生碎浮在表面,油星点点。王婶又热情地加了一勺自家腌的咸菜丝,酸爽的气味混着米香,扑面而来。作为一个观察者,他精确地记录着这些感官数据:温度、质地、气味。那缕源自“守护者牺牲”的共情意识,让祂觉得这种温暖并不讨厌,甚至…有点意思。
“张大爷的咳嗽好利索了,昨儿还念叨,说你这老陈开的土方子比镇卫生所的药还管用哩!”王婶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絮叨着。
「老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符合人设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嗓音有些沙哑:“管用就好,管用就好。张大爷是寒气入肺,我那几味草药,正好对症。”他低下头,小心地吹着粥碗上的热气。无人察觉,在他指尖触碰碗沿的瞬间,皮肤下若有若无的、仿佛由无数微小面孔构成的“无相纹路”泛起一丝微光,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极小的石子。王婶质朴的感谢,粥铺里弥漫的烟火气,这些琐碎而真实的“人间温度”,像涓涓细流,被这具神性分身被动地接收、储存,并未引起任何不适或排斥,只是安静地沉淀在他本源深处那缕“守护者”意识的周围。这是他降临此世后,选择的第一个长期“身份”。游医,可以合理地接触各色人等,观察他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且不易引人怀疑。这个身份的逻辑自洽,让他感到满意。
就在这时,粥铺旁边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几个穿着胶皮裤、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渔民围在一起,情绪激动。
“邪门了!李二哥那条船,好端端地锚在歪脖子礁那边,人没了!就留下这个!”一个粗壮的汉子挥舞着手臂,声音里带着惊疑。
几乎在喧哗响起的同时,「老陈」那属于外神的、对秩序扰动的本能感知,就已经捕捉到了一丝不谐。非常微弱,但带着一股……属于深海之下的、陈腐的混乱气息。 他端着粥碗,目光平静地望过去。只见另一个瘦小些的渔民手里,举着一片巴掌大小的物事。那是一片暗绿色的鳞片,边缘不规则,在弥漫的海雾中,竟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幽蓝色光泽,看上去既不像鱼鳞,也不像已知的任何海生物。
“老陈叔,您见识多,给瞧瞧这是啥玩意儿?”那瘦小渔民看见「老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凑过来。在雾隐镇这么个偏僻地方,走南闯北过的游医,也算是学问人。
「老陈」放下粥碗,脸上带着老人特有的好奇,慢吞吞地伸出手:“我看看,兴许是啥深海里的怪鱼哩。”
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片鳞片。冰凉,滑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就在接触的一刹那,他意识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冰冷的、超越凡人听觉范畴的鸣音——「维度审判」触发。
无数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他的感知:
【物品鉴定:深潜者(低级眷族)体表脱落鳞片】
【能量分析:附有微弱跨维度坐标信标能量,属性:混乱、腐朽】
【威胁评估:信标处于激活预备状态,能量峰值预计于71小时58分后抵达临界点,与本地民俗“海神祭”时间点高度重合】
【推论:鳞片为信标载体,“海神祭”期间将尝试开启稳定小型维度通道,引导更多眷族乃至更高存在投影降临。】
所有分析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完成。「老陈」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属于外神“面”的绝对理性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完美的伪装覆盖。他不动声色地将鳞片递还给渔民,还用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皱着眉头说:“这鳞片……寒气重得很,不像活物身上的东西。怕是深海里的沉船烂木头里长出来的邪祟玩意儿,你们最近出海,都小心着点,别往太深的地方去。”
他的语气带着老人特有的迷信和唠叨,渔民们听了,虽然心里还有些嘀咕,但紧张的情绪反而缓解了些。是啊,可能就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老陈叔都这么说了。众人纷纷附和,注意力又从鳞片上转移到了对李二哥下落的猜测上。
「面」的思绪冷静地运转着:“深潜者……低等的眷族。试图在这个偏远的时空坐标建立前哨站?看来,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缝隙比观测到的要多。”这并未引起祂的恐惧,反而像一位园丁发现了第一株需要拔除的杂草。
「老陈」重新坐回矮凳,慢慢喝完了那碗已经微凉的粥。咸菜的酸味在舌尖蔓延,但他的意识已经锁定了那个倒计时:三天后的“海神祭”。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带着哭腔喊道:“老陈!老陈救命啊!我家赵娃子……赵娃子发高烧,抽起来了!”
「老陈」立刻站起身,背起药箱:“别急,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