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雷特教授的目光最为复杂。他死死盯着那下沉的铅棺,眼中充满了不甘、遗憾,以及…一丝决绝的疯狂。
就在铅棺即将完全没入井口黑暗的前一刻,狄雷特的手指,以一种极其隐蔽的动作,在他个人数据板的边缘快速敲击了几下。一个预设的、极其隐秘的指令被发出。
在铅棺内部,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伪装成培养系统内部结构元件的特殊存储器,在封印能量扫过的最后瞬间,如同进入假死状态的生物,启动了其最终程序。它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抽取了棺椁内部残留的、未被完全湮灭的最后一缕能量,完成了一次极限速度的数据提取和转存——目标,正是塞拉诺记忆碎片中,关于那个紫袍调音师及其手中音叉装置最清晰、最稳定的几帧影像数据!
数据传输完成的瞬间,存储器本身便因过载和封印能量的双重作用而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甚至瞒过了棺椁内部的自检系统。
狄雷特赌上了他的一切。他无法接受将如此关键的线索彻底埋葬。他知道这违背了决议,风险巨大,但他坚信,理解那个音叉装置,理解调音师的手法,可能才是唯一可能找到反击突破口的机会。这份偷来的“火种”,被他视为文明存续的、渺茫而危险的希望。
“哐当!”
一声沉重到让整个“归墟”都为之震动的闷响传来。铅棺终于降到了井底,与预先设置的基座完成了最终对接。紧接着,井口上方,数块厚达数米、由相同铅锇合金制成的巨大闸门开始缓缓滑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层,两层,三层…最终彻底闭合,将井口完全封死,与周围的岩壁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仪式结束。塞拉诺,这位来自平行时空的末日信使,连同他带来的绝望与警示,被彻底封存于地底深处,归于寂静。
沉重的气氛并未随着仪式的结束而消散,反而更加粘稠。人们沉默地开始撤离,脚步沉重。升降平台缓缓上升,将“归墟”的黑暗与冰冷重新抛在下方。
然而,就在铅棺沉底、闸门尚未完全闭合的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窗口内——
在主时空某个不为人知的、光线昏暗的隐秘所在。空气冰冷,弥漫着奇特焚香与某种陈旧金属的气息。墙壁上刻满了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图案。
那个身着暗紫色华丽长袍的身影,正静立于一个复杂的、似乎由黑曜石与不明金属构成的祭坛前。他脸上光滑的苍白面具依旧毫无表情。
在他苍白修长、非人手指虚握之中,那个结构精密到令人眩晕的阴影音叉装置,其核心那个不断振动的紫黑色光点,毫无征兆地、自主地亮度骤增!
它并非狂暴闪烁,而是发出一种稳定、纯粹、却充满致命美感的共鸣微光。这光芒持续了大约三到四秒,其频率…与沉入地底的塞拉诺大脑所散发的“时空伤痕辐射”、与塞拉眉心烙印中那个稳定搏动的能量节点的嗡鸣、甚至与远方“混沌之痂”灰雾核心的band-7 theta谐波…完美地、和谐地共振着,仿佛在应和着一曲无声的、跨越维度的毁灭乐章。
紫袍人微微低下头,那光滑的面具仿佛正“凝视”着手中音叉这异常的共鸣。尽管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玩味、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感却陡然增强,如同实质的寒潮弥漫开来。
他仿佛…笑了。一种无声的、充满无尽嘲弄与满足的冰冷微笑。
奈亚拉托提普的琴弦,并未因塞拉诺的“安息”而松弛。相反,因为这最后的、强烈的污染源被“固定”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其散发出的特定频率变得稳定而可预测,反而使得整个主时空的“背景噪音”变得更加“纯净”,更易于被他的代理人…精准调谐。
埋葬过去,并未消除威胁,反而为最终的毁灭乐章,提供了一个稳定而持续的…低音基准音。
同一时间,上升的升降平台内。
塞拉(他被要求在场,作为仪式的一部分,也作为一种…告别)猛地伸出手,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壁,才没有因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而摔倒。
在铅棺彻底沉入黑暗、闸门轰然关闭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发疯的背景嗡鸣,陡然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凝聚成一声悠长、冰冷、充满了无尽悲凉与洞悉一切后的嘲弄的…
叹息。
这声“叹息”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最深处,仿佛来自宇宙深渊本身,又仿佛…是塞拉诺最后残存意识在彻底湮灭前,发出的最终警示。
随后,嗡鸣恢复如常,甚至似乎比之前更“稳定”了一些。
但塞拉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远比“归墟”的低温更冷。他望着脚下那已经看不见的、被彻底封印的入口,眼中不再是单纯的疲惫或痛苦,而是染上了一层与塞拉诺记忆碎片中如出一辙的…绝望的了然。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碰着眉心那道滚烫的、仿佛正在微微搏动的焦黑裂痕。
他明白了。
那不是埋葬。
那是将一颗注定要共振的、饱含毁灭频率的种子,深深地、精准地,埋进了主时空这片早已被标记好的、肥沃的…绝望土壤之中。
奈亚拉托提普的布局,环环相扣,利用一切。他们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应对”,都只是在为祂的终极戏剧绷紧琴弦,调试着音准。
升降平台持续上升,将黑暗留在下方,但带来的并非光明,而是更沉重、更无望的明天。塞拉闭上眼,那声宇宙级的、冰冷的叹息,似乎依旧在他颅腔内回荡,永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