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谷的议事堂内,炭火驱散了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与会干部眉宇间的凝重与困惑。
一份份来自北疆各郡县的报告堆积在陈烬的案头,字里行间透露出令人不安的讯号:市集上的商铺开了又关,流通的物品种类稀少,价格却居高不下;原本有意扩大经营的工坊主们变得犹豫不决,守着现有的摊子不敢投入;乡间偶有富户囤积粮食、银钱,却不愿借贷或投资于新的营生。
整个赤火社控制区的经济,仿佛陷入了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内里却缺乏活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年轻而激昂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站起来的是负责龙首集商贸管理的干部小林,他脸庞因激动而泛红,挥舞着手臂,“我们流血牺牲,打倒旧地主、旧豪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新世界吗?可现在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些负责经济工作的同僚:“看看现在!那些商人,那些拥有工坊的‘新老爷’们,他们虽然不敢像过去那样明目张胆地欺压百姓,但他们靠着资本,依旧在暗中攫取利益!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均平’理念的背叛!依我看,就应该全面管制!将所有商铺、工坊收归公有,彻底消灭私有财产!只有这样,才能根除剥削的土壤!”
小林的发言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波澜。不少同样年轻的干部面露赞同之色,纷纷附和。
“没错!革命不彻底,就是彻底不革命!”
“不能让新的剥削阶级在我们眼皮底下滋生!”
“长痛不如短痛,应该用雷霆手段!”
议事堂内充满了激进的声音,仿佛只要下一道命令,就能立刻实现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理想社会。
陈烬始终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没有打断年轻人的慷慨陈词,直到议论声稍歇,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北疆地图前,目光扫过上面标注的城镇、村庄、工坊和农田。
“小林同志,”他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你的感情是好的。你对剥削的痛恨,对平等社会的向往,和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一样,是赤火社最宝贵的财富。”
小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社长会先肯定他。
陈烬话锋随即一转,手指点在地图上几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但是,你的诊断,看错了症候。”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语气变得凝重:“你说要消灭商人,消灭私产。那我问你,消灭了他们之后,由谁来把北疆的盐巴运到山里?由谁来把南边的布匹贩到北边?由谁来组织工匠生产我们军队急需的箭镞、民众需要的铁锅?靠我们现有的官吏,管得过来这千头万绪的流通和生产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小林和那些激进的年轻干部陷入了沉思。
“同志们,”陈烬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我们现在的经济,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虚弱不堪。我们需要的是活血化瘀,补益元气,而不是再下一剂虎狼之药,把他彻底掏空!”
他走到小林面前,目光锐利却又带着理解:“小林,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在现阶段,我们不是怕资本主义,我们是怕它不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一些持重的老干部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怕它不来?”小林喃喃重复,无法理解。
“对,怕它不来!”陈烬肯定道,“它不来,资本不流动,商业不活跃,工坊不扩张,我们的工厂就缺原料、缺市场,我们的农田产出的粮食就卖不出好价钱,我们根据地的经济血脉就会阻塞、僵死!最终,受损的是谁?是我们依靠的工人、农民,是我们亟待发展的军队,是我们赤火社的根基!”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同志们,我们必须时刻清醒,要分清什么是我们革命的终极目标,和什么是我们现阶段的策略。”
“我们的终极目标,是实现大同,是消灭剥削,这毫无疑问!”
“但我们现阶段的策略,是生存,是发展,是壮大自己,打败强大的敌人!为了这个策略,我们就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包括资本,包括商人!只要他们遵守我们的法令,不操纵国计民生,他们的活跃,就是对敌人经济的打击,对我们力量的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