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是:
“山雨欲来”。
而在许都的另一个角落,那本《地理志》被“书铺掌柜”若无其事地收起。几个时辰后,这只“鹞鹰”麾下的信鸽,将携带着这简短却至关重要的信息,冲破夜色,飞向北疆。
赤火织就的网,在一名小小笔吏的指尖,捕捉到了第一缕危险的微风。
建业,吴侯府邸的长廊深处,阴影总比别处更浓重几分。
阿良端着刚沏好的新茶,垂着眼,脚步放得极轻,像一只踏在绒毯上的猫。
他是府中负责书房外围洒扫递茶的侍从之一,地位卑微,寻常得不会让任何贵人多看一眼。
书房的门扉紧闭,但方才,主公孙权与鲁肃、张昭等人的议事声,隐约透出过几句。此刻,门开了,几位大人鱼贯而出。
阿良躬身立在廊柱旁,眼观鼻,鼻观心。
张昭,面色沉凝,花白的胡须微微翘动,嘴唇紧抿,像是刚咽下了什么不快之言。
落在最后的鲁肃,则是眉头深锁,目光在地面上逡巡,仿佛在权衡着极难决断之事。
阿良不敢久看,待大人们走远,才端着已然微凉的茶,默默退下。
回到仆役居住的狭窄耳房,他借着油灯,在一小片用于记录物品损耗的废绢上,用炭条极快地留下几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
[昭,面沉,唇紧。]
[肃,眉锁,步迟。]
这些碎片,连同他前几日记录的“程普将军来访,于廊下与都督低语片刻,神色不豫”、“近日江北商船盘查愈发严厉,诸葛瑾大人曾问及”等零星信息,被他小心翼翼地记下。
他不知这些碎片有何用处,只知道那位自称“江鸥”的联络人需要。
他原是鄱阳湖畔的渔家子,家破人亡后辗转入了府邸为奴,是“江鸥”给了他活下去的念想,告诉他,他每日所见所闻,或许能避免更多如他一般的家庭破碎。
几日后,阿良借采买之机,将藏有信息碎片的特制蜡丸,混入一篮鲜鱼中,交给了集市上一个固定的鱼贩。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经过“江鸥”麾下谋报分析人员的拼接。
张昭面沉唇紧——在与孙权等人的议事中,可能再次就与赤火是战是和、或与曹操的关系问题发生争执,主和派或保守派压力仍在。
鲁肃眉锁步迟——作为连接孙权与张昭、并常与北方打交道的关键人物,其忧虑可能涉及多方平衡,或预示着某种战略上的举棋不定。
程普与吕蒙低语不豫——军中老将与少壮派代表吕蒙之间,可能存在微妙矛盾。
江北商船盘查加严,诸葛瑾关注——针对赤火经济渗透的防范正在加强,但诸葛瑾的关注点值得玩味。
当这些分析连同其他渠道的信息,最终汇聚到“鹞鹰”燕十三和坐镇荆州的赵将案头时,一幅关于江东决策层内部动态、权力平衡及近期政策倾向的、虽不完整却极具价值的图景便逐渐清晰。
赵将据此调整了沿江布防的虚实,加强了对江东主战派将领的监视,同时,对鲁肃等相对务实的人物,则尝试通过秘密渠道释放某些缓和信号。
阿良依旧每日低头奉茶,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廊柱。
他不知道自己递出的那些碎片,正在千里之外,影响着天下大势的走向。他只是在无尽的沉默与等待中,履行着一名“休眠种子”的使命。
直到某天夜里,他听到鲁肃都督在庭中望月,对身边亲随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
“北狼窥伺,南火灼人……这江东的棋,一步也错不得啊。”
阿良将身体更深地埋入廊下的阴影里,心跳,在寂静中如擂战鼓。他知道,他必须将这句话,尽快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