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好不容易将密密麻麻的数据整理好,呈送到吴瀚案头时,最好的春耕时节已悄然溜走。地里的种子,已在迟来的春雨中懵懂地发出了嫩芽。
更大的悲剧发生在社员张婶家。
她的虎子突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气息微弱。张婶抱着孩子,冲到吴瀚办公的草棚外,哭着哀求:“吴负责人!行行好!孩子快不行了!我就请一天假,就一天!带孩子去找郎中看看!”
吴瀚从棚内走出,手里拿着考勤册,眉头微蹙:“张婶,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规则如此:请假一日,扣一日口粮。此非针对你一人。若人人皆因私事请假,生产链条便会中断,效率无从谈起。此风不可开。”
那一刻,张婶看着眼前这个语气平静、句句在理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
她抱着滚烫的孩子,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望着远处田埂上还在为“效率”忙碌的身影,只觉得那个曾经互帮互助、充满人气的“赤火”,正变得无比陌生和寒冷。
深夜,徐文叩响了陈烬的房门。他的脸色在油灯下显得异常凝重。
“社长,”徐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钱焕章腐蚀的是人的贪欲,我们刮骨疗毒,尚能清除。可吴瀚这套……它剥离的是人的感情、理想和道义!它将一切都化为冰冷的数据和所谓‘规律’!后者,可能比前者更可怕!因为它披着‘科学’、‘正确’的外衣,更能迷惑人!”
陈烬默默听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公社里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
“我看到了,”陈烬的声音低沉而深邃,“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三种危险。钱焕章带来了贪权,吴瀚在推行唯‘物’是图(只认物质数据),而武卫国那帮人则陷入了唯‘心’空想(只认极端理念)。讽刺的是,后两者,正从截然不同的方向,共同催生着新的特权!”
他转过身,看着徐文:“一个用金钱利益绑定,一个用数据权力划分,另一个,则试图用最革命的空号夺取道德制高点,行打压异己之实。”
徐文重重叹了口气:“正是如此!社长,不能再放任了!”
陈烬的目光重新变得幽远,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明白。但这堂关于‘道路’的课,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他的话语平静,却让徐文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