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芒在陈烬脸上跳动,将他的轮廓映得如同冰冷的石刻。
他手中没有拿书,那些字句仿佛早已烙在他的灵魂深处,随着他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一个个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圈地运动……羊吃人……”他讲述着遥远异邦发生过的血腥积累,描述着农民如何被暴力驱离世代耕种的土地,流离失所,只能走进弥漫着粉尘和血汗的工厂,用自己的筋骨和寿命,去换取勉强糊口的微薄工钱。
“这不仅仅是苦难。”陈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火的匕首,寒意刺骨,“这是系统性的掠夺和谋杀!是用暴力撕碎一切田园诗般的面纱,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冷酷无情的利害关系!”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愤怒、或茫然的脸,最终,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资本从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所有懵懂与混沌,将那庞大而罪恶的体系最原始、最丑陋的根脚,血淋淋地剖开在所有人面前。
屋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和灯芯燃烧的噼啪声。许多社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的口袋,仿佛能摸到那上面沾着的、看不见却粘稠的血污。
理论的震撼余波未平,人群散开进行小组讨论时,一种新的、更阴冷的“实践”却已经开始悄然滋生。
在赵老蔫和石锁所在的那个角落,气氛原本热烈,大家争相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消化着那“滴血的铜板”。突然,孙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斜眼看着旁边一个一直有些沉默的中年汉子——王老栓。
“哎,我说老栓哥,”孙洪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刚才社长讲那些黑心工厂主、奸诈商人的手段,真是听得人牙根痒痒啊。
我咋突然想起来,听人念叨过,你舅姥爷以前……好像就在县城里给那个姓李的米行大掌柜,当过好几年账房先生吧?”
这话一出,小圈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王老栓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那、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舅姥爷他就是个记账的,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孙洪立刻打断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恶意的“关切”,“给剥削阶级当账房,那算的每一个子儿,说不定都沾着咱们穷人的血汗呢!老栓哥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出身背景……啧,这思想里的旧渣滓,可得好好刮一刮,彻底改造才行!不然,咋配得上咱们赤火公社这么清白的地方?”
他巧妙地偷换概念,将“舅姥爷的职业”与“王老栓的思想”强行挂钩,扣上了一顶“需要改造”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