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上,田亩被划分得横平竖直,如同棋盘,极尽工整。
“依图而行!”王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乃上古井田遗意,圣人所倡之王道秩序!规整划一,方能显我公社气象!岂容差错?”
一位满脸沟壑的老农看不下去,搓着满是老茧的手,焦急地指着坡地:“王先生,使不得啊!这地有肥有瘦,有迎风有背阴,这坡地得顺着等高线弄成梯田,保水保土,您这方格格,好看是好看,可它…它不长庄稼啊!”
“休得聒噪!”王平不耐烦地拂袖打断,仿佛受到了冒犯,“尔等村夫,焉知圣人大道之精微?此乃上官之令!照图施工,差一厘一毫,便是坏了法度,乱了规矩!”
他嘴里的“上官”、“法度”、“规矩”,让周围那些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社员们,感到一阵刺耳的陌生和寒意。
陈烬巡视春耕,恰好撞见这荒谬一幕:社员们愁眉苦脸地试图在坡地上开挖笔直的沟渠,而老农在一旁跺脚长叹。
陈烬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王平手中那卷精美的绢帛图纸。
王平先是一惊,待看清是陈烬,连忙拱手:“社长,我正在…”
话未说完,只见陈烬双手用力——
“嗤啦——!”
那卷象征着“王道秩序”的绢帛,被猛地撕成两半,随手扔在地上!
全场愕然!
陈烬看也不看王平那张瞬间惨白的脸,弯腰从脚下抓起一把褐色的、混杂着草根和湿气的泥土,猛地伸到王平面前,几乎要怼到他脸上!
“王平!你看清楚了!”陈烬的怒吼声如同雷霆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你的学问,是写在这轻飘飘的绢帛上,还是种在这沉甸甸的泥巴里?!”
他猛地将泥土甩在那被撕碎的图纸上,目光如炬,扫过王平,也扫过所有干部:
“你们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是你们看不起的、觉得愚昧的‘泥腿子’,从这土里一分一分刨出来的!”
“忘了这个本!脱离了这泥土!你的颜色就变了!”他指着面无人色的王平,声音冰冷刺骨,“今天你能为了‘规矩’逼死禾苗,明天你就能为了‘秩序’逼死人!忘了本,变了色,你就是下一个文谦!下一个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
王平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泥地里,看着脚下被污泥沾染的破碎绢帛,再看看周围社员们投来的、混杂着解气和鄙夷的目光,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陈烬的震怒,如同风暴,席卷了整个田野,也狠狠地拷问着每一个握有些许权力之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