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埂上那抹暗红的印记,像是怕惊扰了长眠的战友。
所有的暴烈都消失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几乎破碎的沙哑,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黄土之下的亡魂倾诉:
“石夯兄弟……我……我没让你白死……我记着呢,我都记着呢……”
这一蹲,一抚,一句低语,比方才所有的怒吼更具冲击力。
那其中蕴含的痛惜、愧疚、承诺与无尽的怀念,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几个妇人别过脸去,用头巾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李老栓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一片压抑的哽咽声中,刘四爬了起来。他没拍打身上的泥土,也没再看任何人,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那血印灼伤了皮肉,更灼伤了灵魂。
他愣愣地看着埂上那抹刺眼的暗红,又看向蹲在一旁、肩膀微塌的秦狼,看向那双赤红如血、盛满了悲痛与坚毅的眼睛。
忽然,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冲向旁边放着的石碾子。那石碾沉重,他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才勉强抱起,踉跄着回到田埂边。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举起石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向田埂的土壤!动作又快又狠,仿佛要将所有的后怕、羞愧、醒悟都砸进这土里,将这埂子砸得无比坚实!
“砰!砰!砰!”
沉闷的砸土声成了田野里唯一的节奏。
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之前那些跟着附和、犹豫不前的村民们,彼此对视一眼,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终于彻底消散。他们默默地、坚定地重新拿起了锄头和铁锹。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指挥,铁锹铲土的沙沙声,锄头夯土的咚咚声,石碾砸土的闷响,交织成一曲沉默却无比有力的合唱。
先前质疑声最大的那个汉子,此刻干得最卖力,额头汗水涔涔也顾不上擦。
一个年轻的村民,看着已近一人高的田埂,擦了把汗,走到秦狼身边,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秦统领,这埂子……咱还能不能再垒高点儿?再加宽些?万一……万一敌人来的多……”
秦狼缓缓站起身,眼中的赤红尚未完全褪去,但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一张张汗湿却坚定的脸,一抹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终于冲破悲恸,在他唇角漾开。他重重点头,声音恢复了力量,掷地有声:
“能!当然能!只要咱们自己想护着这块地,想护着碗里这口饭,想护着咱们的‘均田’!这埂子,想垒多高,就垒多高!”
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仿佛看到了未来可能来临的风暴,但更看到了这片土地上蓬勃生长的、永不屈服的守护之志。
血印已拓入黄土,更刻进了人心。这田埂,从此不再是普通的土垄,它是用牺牲浇灌、用觉醒夯实的防线,是一个群体挺起的、永不弯曲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