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脚,随即又觉得丢脸,强撑着别过脸去,梗着脖子道:“那……那是去年的事了!陈陈先生带了土豆玉米来,公社打了胜仗,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秦狼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没有再看刘四,也没有看任何一个村民。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脚下的土地,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或许是石夯那沉默却坚定的身影,或许是那染血的账本,或许是那六个躺在简陋坟茔里的战友。
他没再说话。
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静默笼罩了田埂。
秦狼猛地转过身,对着五名公社兵,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硬朗:“柱子,带两个人,先去东边那一段埂子,按我刚才说的,起个样子出来。做结实点,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既能耕田,也能保命’!”
“是!统领!”三名公社兵大声应道,扛起工具大步走向东边田埂,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而秦狼自己,却把手中的石碾交给剩下的士兵,然后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朝着村子西头走去。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了弦的弓,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沉稳,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决绝。靴子踩过收获后的田野,留下深深的脚印。
村民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秦统领这是……生气了?”
“我看是打仗打多了,看谁都像敌人,有点魔怔了……”
“唉,也是为我们好,可这……确实太耽误工夫了。”
有人摇摇头,唉声叹气;有人则悄悄往自家地里溜,打算继续翻地,懒得理会这“瞎折腾”;还有几个妇人,担忧地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还在嘟囔的刘四。
刘四见秦狼没反驳他,反而走了,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还招呼旁边的人:“瞅见没?没话说了吧?急啥?都甭动手,等着!等他自个儿知道这折腾没用,自然就停了。咱们该干嘛干嘛!”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他惬意的脸,新收土豆的香甜气息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他眯着眼,仿佛已经看到了秦狼放弃这“荒唐”计划的情景。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秦狼走向村西祠堂的那双握紧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仿佛在压抑着滔天的巨浪,又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村西的祠堂,如今也是公社存放重要物品和追思牺牲者的地方。那里,安静地供奉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是石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无数次抚摸刻下的两个字——“均田”。
那是他用命守护的根,是这田埂上所有丰收和安宁的起点。
田埂上的嘟囔声还在继续,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而走向祠堂的秦狼,心中翻涌的,是远比言语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
他知道,有些痛,有些人,吃饱了,就真的忘了。但有些人,有些记忆,必须被铭记,尤其是在这阳光正好、粮仓暂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