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在一个面相憨厚、皮肤黝黑,摊位收拾得干干净净,猪肉看起来色泽鲜亮、纹理分明的摊主前停下。摊主正拿着砍刀剁骨头,见到周振华,停下动作,露出朴实的笑容:“周老板,来点肉?”
“嗯。这块五花,三斤。”周振华指着一块肥瘦层次分明如大理石花纹、皮薄肉嫩、色泽红白鲜亮的优质五花肉说道,语气肯定,没有一丝犹豫。
“好嘞!周老板您是行家,一眼就相中最好了这块!”摊主麻利地取下那块肉,过秤,“嘿,三斤二两高高的,算您三斤!”说着拿起厚实的切肉刀,唰唰几下,利落地将肉分割成适合做馅料的小块。
周振华点点头,没多话,按称好的重量付了钱。摊主用厚厚的干荷叶把肉包好,又套了个塑料袋,才递给他。
接着,周振华又推车到了一个摊位前。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干瘦、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婆婆,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她的摊位很小,只摆了几样蔬菜:一小捆一小捆翠绿欲滴、还带着露水的小油菜,几根顶花带刺、浑身毛刺扎手的黄瓜,还有一些沾着新鲜泥土的红皮萝卜。这些菜品相不算最规整漂亮,大小不一,但都透着一股自然生长、未经太多人工干预的勃勃生机,散发着浓郁的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周振华蹲下身,仔细挑了两把小油菜,又选了四根最精神的黄瓜。老婆婆笑呵呵地看着,用枯瘦的手拿出草绳给他捆好,说话慢悠悠的:“自己家种的,没上啥化肥,吃着放心。”
“嗯。”周振华应着,付了钱。老婆婆仔细地把钱收进一个旧手帕包里。
买齐了高红梅交代的东西,周振华推着沉甸甸的自行车,准备离开喧闹的集市。就在他经过市场最里头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摊。
摊主是个看上去年纪大约六十多岁、面色愁苦憔悴、衣衫褴褛的老农,蹲在地上,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他面前只铺着一块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上面零零散放着一堆看似从山里捡来的“破烂”:几个干瘪的野山菌,一小堆品相不好的野核桃,几个歪瓜裂枣般的野果子,还有几块黑褐色、沾满干涸泥土、形状不规则、大小不一的块茎状植物,胡乱地混在其中。它们看起来像是没人要的野菜根或者某种不值钱的药材根须,灰头土脸,毫不起眼。
但周振华的目光却在接触到那几块“土疙瘩”时,微微一顿,随即不易察觉地凝了一凝。
那绝非普通的植物根茎。虽然被泥土包裹,但其隐约的形状、尤其是那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却迥异于周围凡物的独特气息,让他立刻辨认出来——这是极其罕见、甚至只在某些古老记载中出现的“地髓根”。这东西对调和气血、温养经脉、固本培元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寻常人根本不认识,只会当成无用的野草根,或者至多以为是某种廉价的土药材。
看那老农愁苦疲惫的面容、破烂的衣着以及面前这无人问津的寒酸摊位,显然是生活困顿,指望从山里刨点不起眼的山货换几个油盐钱,却根本卖不出去。
周振华脚步顿住,没有丝毫犹豫,推着自行车调转方向,走到了那个小摊前。他停好车,蹲下身,目光看似随意地在那堆“杂物”上扫过,然后伸出手,精准地从那堆东西里拈起那几块沾满泥巴、其貌不扬的地髓根,放在掌心掂了掂,感受着那内蕴的微弱却精纯的土行灵气,抬眼看向那老农,语气平静地问道:“老哥,这个怎么卖?”
老农正低着头打盹,闻声猛地抬起头,浑浊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大的意外和难以置信,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这堆他自己都没抱希望、几乎是拿来凑数的没人要的“野草根”,还真有人问价?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试探性地伸出三根粗糙黝黑、指甲缝里满是泥土的手指,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三……三块钱,您……您要是都要了,给三块钱就行……行不?”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要价高了,眼神有些躲闪,生怕把这唯一的顾客吓跑。
周振华没说话,甚至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塞到老农那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里,然后拿起那几块地髓根,用摊上那块破布稍微包了包,揣进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动作自然流畅。
“哎!多了多了!这……这哪要得了十块!找您钱!我得找您钱!”老农捏着那对他来说不算小额的十块钱,有些慌神,急忙想要从身边一个破旧的布包里翻找零钱,手都有些哆嗦。
“不用找了。”周振华已经站起身,扶起自行车,声音依旧平淡,“东西挺好,值这个价。”
老农彻底愣在了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十块钱,看着周振华推着车转身、融入集市人群的宽阔背影,嘴唇嗫嚅着,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喃喃的、几乎听不清的几句:“谢谢……谢谢老板……好人……谢谢您了……”
周振华没有回头。他骑着车,驮着沉甸甸的米面油肉菜,以及怀里那几块意外收获、其真正价值远非区区十元钱所能衡量的灵物地髓根,离开了喧嚣的集市,重新驶上安静的河堤路。
太阳已经升高,驱散了晨雾,阳光变得温暖而明亮,洒在河面上,碎金万点。微风拂过田野,带来稻谷即将成熟的芬芳。
对他来说,这仅仅是一次维持日常生计的寻常采购,是日复一日平凡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就在这看似重复的寻常之中,总隐含着些许不期而遇的不寻常发现,以及他那融入骨血、不着痕迹的朴素善意。
高红梅还在家等着面粉包饺子,大黄和小灰灰大概也等急了,绕着院子转圈了吧。车轮稳稳地碾过路面,发出规律而持续的轻微声响,承载着生活的重量,平稳而踏实,向着月亮河畔那个炊烟即将升起的小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