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平稳飞驰,音响里播放着周振华手机里储存的、带着浓郁乡野气息和激昂旋律的陕北信天游。
阳光透过洁净的车窗,洒在一人一犬身上,温暖而宁静,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和归家的喜悦。
在一个大型高速服务区,周振华将车停稳,带着大黄下车活动筋骨,顺便给它喂点清水,自己也舒展一下身体。尽管他刻意戴了顶深蓝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有些低,但那高大挺拔、如同白杨树般的身形,和身边那条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同发光体般的金棕色大狗,还是瞬间吸引了服务区里不少旅客的注意。
“哎?老婆,你看那边牵着大狗那个男的…像不像最近特火那个电影里的…那个训狗的兵哥?叫…周什么华来着?”
“大黄!我的天!那狗!那毛色!那神态!绝对是大黄!错不了!旁边那个肯定就是周振华!本人比电影里还精神!”
“周哥!是周哥!天啊!居然在服务区遇到了!能…能要个签名吗?我女儿特别喜欢你!”
“黄哥!看这里!姐姐给你拍张帅照!”
“嘘!小声点,别吓着黄哥!周哥好像想低调点…”
很快,一小群人带着惊喜和克制的激动围了过来。有兴奋地远远举起手机拍照录像的,有怯生生拿着小本子和笔请求签名的年轻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眼中满是崇拜的母亲。
周振华这次没有拒绝。他耐心地给那对情侣和另外两个学生模样的粉丝在本子上签下了刚劲有力的“周振华”三个字,也允许他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给安静蹲坐的大黄拍了照,但依旧温和而坚定地阻止了任何试图靠近抚摸的行为。
“周同志,太感谢您了!” 那位带着约莫七八岁小男孩的母亲激动地说,眼圈有些发红,“我儿子小虎,以前特别怕狗,见了狗就躲。自从看了《战犬突击》,他简直迷上了大黄,天天嚷嚷着要当像您一样的军人,要保护像大黄一样的伙伴!现在他看到邻居家的狗都不怕了,还想去摸摸!” 她推了推身边有些害羞、却一直偷偷看大黄的小男孩,“小虎,快叫周叔叔,黄哥。”
小男孩抬起头,看着周振华刚毅的脸庞和旁边沉稳如山的大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崇拜光芒,小声却清晰地说:“周叔叔好!黄哥好!我…我长大了也要当兵!保护国家!保护狗狗!”
周振华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神,心头一软,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小男孩齐平,粗糙的大手带着厚茧,却无比温和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声音低沉而带着鼓励:
“好小子,有志气!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把身体练得棒棒的!当兵是条好路,但更要紧的,是做个像大黄一样忠诚、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汉!记住了吗?”
“记住了!周叔叔!”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挺起了小胸脯,看向大黄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大黄,跟小朋友打个招呼。” 周振华轻轻拍了拍大黄的头。
大黄仿佛听懂了,对着小男孩的方向,温和地“汪”了一声,尾巴轻轻摇了摇。小男孩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短暂而温馨的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却像一股暖流,让周振华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电影带来的、超越娱乐的正面影响力,也让他看到了大黄所代表的忠诚与守护精神的传递。
他和大黄在服务区超市买了些矿泉水和面包,回到车上。大黄似乎对刚才的围观毫不在意,回到副驾就惬意地趴下了,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小雨。周振华看着它安然的样子,发动汽车,心中那片回归山林的决心,如同被春雨滋润的种子,更加坚定而蓬勃。
车子继续前行,窗外的景色愈发熟悉亲切。当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周小庄还有最后三十公里时,周振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微微收紧。他知道,翻过前面那座熟悉的、如同卧龙般的青石岭,就能看到那魂牵梦绕的袅袅炊烟了。
当那熟悉的、饱经风霜却依旧挺立不屈、刻着“周小庄”三个遒劲有力、仿佛带着乡魂的大字的木质路牌,清晰地出现在前方公路一个熟悉的急弯处时,周振华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攥紧,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胸腔涌向四肢百骸,连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下意识地松了油门,崭新的蓝色长城炮引擎发出低沉悦耳的嗡鸣,平稳地滑行着,仿佛也在向这片生养它的土地致以最深沉的敬意。
车子刚拐进村口那条熟悉的、两旁矗立着高大挺拔、树皮斑驳的白杨树的土路,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喜鹊,又像被点燃的烽火,瞬间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宁静的山村!
“振华回来啦——!”
“开着新车!崭新锃亮的大皮卡!像个小坦克!带着大黄!电影明星回来啦——!”
“快出来看啊!好气派的新车!是‘老班长’周振华!咱们村的英雄回来啦!”
“周家小子出息了!开着洋车回来了!快去看看!”
宁静被彻底打破,整个周小庄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翻滚起来!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屋檐下晒着太阳慢悠悠择菜的老妪、村口老槐树下叼着旱烟袋下棋的老汉、追逐嬉戏弄得满身是土的孩童、甚至趴在墙头慵懒打盹的花猫和狂吠着报信的土狗…仿佛被一支无形的、欢快的号角所唤醒,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带着惊喜、好奇、自豪和纯粹的热情,从自家的院落、从田埂上、从树荫下,如同涓涓细流汇成江河,从四面八方涌向村口的土路。脚步声、呼唤声、兴奋的议论声、孩童的嬉笑声、犬吠鸡鸣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比过年祭祖还要热闹喧嚣的归家交响曲!
“振华!好小子!真给咱周家祖宗长脸!给咱周小庄争了大光!这车真气派!跟电视里那些大首长坐的一样威风!” 扛着锄头、裤腿上还沾着新鲜湿润泥点的王大伯嗓门洪亮如钟,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怒放的秋菊。
他“哐当”一声把锄头戳在地上,绕着崭新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迷人蓝光的皮卡走了足足两圈,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指带着敬畏,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光滑如镜的引擎盖,又拍了拍厚实的车门,啧啧称赞,声音里满是自豪,
“瞧瞧这漆水!亮得能照见人影!瞧瞧这大轱辘!跟磨盘似的!还有这大斗子,能拉下半个山头的果子!好家伙!这得花老鼻子钱了吧?真出息了!比你爹当年还出息!”
“黄哥!黄哥!快看这里!是我!二狗子!” 几个半大小子——“二狗子”、“柱子”、“石头”——像一群脱缰的野马驹,“呼啦”一下围住了副驾驶的车窗,踮着脚,跳着高,小手激动地拍打着车窗玻璃(被周振华赶紧出声制止:“臭小子们!别拍了!玻璃拍花了!”),对着里面的大黄兴奋得手舞足蹈,脸蛋激动得像熟透的番茄,
“电影里你太牛了!飞起来咬坏人脖子那下!帅炸了!把那些坏蛋打得屁滚尿流!给咱村所有的狗都争了口气!你现在是明星狗啦!最威风的明星狗!比城里那些宠物狗强一万倍!”
大黄认得这些从小一起在泥地里打滚、掏鸟蛋、下河摸鱼的小伙伴,它站起身,两只前爪搭在车窗沿上,对着他们友好地“汪汪汪”叫了几声,尾巴摇得像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喉咙里发出愉悦而响亮的“呜呜”声,那亲热劲儿引得孩子们一阵更加响亮的、几乎要掀翻天的欢呼和怪叫。
“周家小子!好!演得真好!没给咱山里人丢脸!” 拄着枣木拐杖、满头银丝如雪的李奶奶在孙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一步一步挪过来,布满岁月刻痕和老茧、如同干枯树皮的手,慈爱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拍了拍光洁冰凉的车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股子劲儿,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咱山里走出去的好汉!实诚!有担当!骨头硬!跟你爹当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啊…真好…”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欣慰的泪光,声音有些哽咽。
“大黄!好孩子!还记得张婶不?” 隔壁热情爽朗、嗓门同样不小的张婶挤到车窗前,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沾着面粉的锅铲,“以前你小时候,可没少偷吃我家挂在房梁上的腊肉!每次被我逮着,就装可怜!婶子哪次真舍得打你?还不是给你留大骨头啃哩!瞧瞧,这才出去多久,跟着振华出息了!毛色更亮了!油光水滑的!这精神头,这派头,真真是大明星的范儿了!比电视里还神气!”
她说着,把锅铲塞给旁边捂着嘴笑的女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伸出手指。大黄亲昵地嗅了嗅她带着烟火气和淡淡葱油味的手指,又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喉咙里发出更加友好和放松的咕噜声,那亲昵劲儿惹得张婶开怀大笑,眼角都笑出了泪花,“瞧瞧!瞧瞧!没白疼它!还认得婶子呢!”
周振华停稳车,推开车门,双脚重新踏上家乡那带着泥土与青草芬芳、无比坚实温厚的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踏实感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黝黑刚毅的脸上,是久违的、无比舒心和彻底放松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明亮,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防备和城市赋予的疏离感。他一一回应着热情的乡亲,声音洪亮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爽朗与豪气:
“王伯!您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这大嗓门,隔着二里地都听得见!这车啊,就是个干活拉货的牲口,皮实耐造,以后给咱村送果子就靠它了!”
“李奶奶!您老慢着点!小心脚下!气色看着比年前还好!红光满面的!谢谢您老夸赞!我这点本事,还不都是咱周小庄的水土养出来的!”
“张婶!瞧您说的!大黄再是啥‘明星’,它也是咱家大黄!是吃您家大骨头长大的!忘不了您的恩情!改天让它给您看院子!”
“二狗子!柱子!石头!都给我离车远点!再乱拍玻璃,小心我削你们!大黄好着呢,精神着呢!等它歇两天,带它去后山找你们玩!保管让你们追不上!”
“谢谢大家伙儿惦记!都出来迎我!这份情,我周振华和大黄记心里了!我周振华能有今天这点虚名,离不开咱们周小庄的山水养育,离不开乡亲们从小到大的帮衬!电影是拍完了,可我周振华,还是咱周小庄的周振华!该种地种地,该打猎打猎!以后啊,还得指着大家伙儿多照应!”
这时,一阵急促的“突突突”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声响。穿着崭新印有“国营红星酒店”字样深蓝色工作服、但依旧风风火火的老刘,开着一辆半新的小面包车赶到了(显然他觉得摩托车不够装礼物)。他是酒店负责采购的资深员工,跟周振华家是老交情了。
“振华!我的大明星!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这一路辛苦!路上还顺利吧?”
老刘还没等车停稳,那招牌式的大嗓门就盖过了人群的喧闹。他利索地跳下车,手里拎着两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软包“中华”香烟,身后跟着的年轻助手则吃力地抱着一个巨大的、印着酒店烫金logo的豪华礼盒,透过透明的包装膜能看到里面堆满了进口顶级狗粮、豪华磨牙棒、各式宠物罐头、甚至还有两件做工精致的宠物冲锋衣和牵引绳。
“嚯!瞧瞧这新车!这颜色!这气势!跟个小装甲车似的!跟你这大明星身份绝配!太提气了!往这一停,咱们整个村都跟着亮堂了!”
他用力拍了拍皮卡厚实的前保险杠,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然后把香烟和示意助手把大礼盒都往周振华怀里塞,“王师傅听说你今天荣归故里,那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第一时间赶到!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祝贺咱们《战犬突击》票房大爆!扬名立万了!给咱们县、咱们市都争了大光!”
他顿了顿,脸上堆满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宣布,仿佛要让全村人都听见,“李经理还特意交代了!以后你周振华家果园出产的瓜果梨桃、山珍野味,只要品质好,我们红星酒店全包了!优先采购!价格?好商量!保证让你满意!你就安心在家当你的大明星,享清福!这车,跑运输都屈才了!以后就是咱们酒店的特约供应商专车!”
周振华看着怀里沉甸甸的高档香烟和那个塞满了昂贵宠物用品、体积惊人的大礼盒,连忙推辞,脸上带着诚恳和一丝无奈的笑意:“刘哥!您这…太破费了!替我好好谢谢王师傅!这份心意,我周振华和大黄领了,真领情!心里头暖和和的!但这东西太贵重,真不能收。” 他小心翼翼地把香烟放回老刘的面包车副驾,又把那个大礼盒轻轻放回助手怀里,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周振华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骨子里就是个种地的、打猎的。电影拍完了,该干啥还干啥。这明星不明星的,都是过眼云烟,一阵风就散了。
菜和果子,我保证还是咱周小庄自家地里种出来的,用山泉水浇灌的,最新鲜、最地道的老味道!品质只会比从前更好!按咱们以前的老规矩来就行!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这车,”
他拍了拍身边崭新的、线条硬朗的蓝色长城炮,眼中流露出喜爱和务实的光芒,“就是为了以后多拉点、跑得快点、稳点,让咱的果子能顶着露水、带着山里的新鲜气儿送到酒店,不辜负李经理的信任,也不辜负城里人花钱尝鲜的心意才买的。就是个干活的家伙什儿!”
“啧!你这倔驴脾气!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还是这么死脑筋!这么实在!”
老刘无奈地笑着,又想从车里把东西搬下来,“拿着拿着!这烟是给你解乏的!这礼盒是给大黄的!又不是给你的!你看大黄现在这身份,这地位,这国际巨星饭儿,不得吃点好的?玩点好的?穿点好的出去巡山也有面子?这可是王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特意交代的!你要是不收,我回去没法交差啊!”
他指着礼盒里露出的那些包装精美的进口货,又弯腰对着副驾的方向,用哄自家孙子般的洪亮声音喊道:
“大黄!好小子!想刘叔没?瞧瞧刘叔给你带啥好东西了!都是洋玩意儿!好好歇着!养足精神!改天刘叔给你带真正的、带肉的大棒骨!管够!让你啃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
大黄似乎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大棒骨”这个让它灵魂震颤的关键词,在副驾上立刻站起身,把整个毛茸茸的脑袋都探出车窗,对着老刘的方向,响亮而充满期待地连续“汪呜!汪呜!”
应了好几声,尾巴兴奋地像鼓槌一样猛烈拍打着座椅,那副馋涎欲滴、跃跃欲试的样子,配合着它威风凛凛的外表,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萌,逗得围观的乡亲们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充满了善意和欢乐的哄堂大笑,气氛瞬间被推向了最高潮。
“哈哈哈!瞧把大黄馋的!”
“老刘!你这大棒骨的诱惑比啥都管用!”
“振华,你看大黄都点头了,你就替它收下吧!”
好不容易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送走了热情似火、一步三回头、反复叮嘱“一定常联系”的老刘和助手,又婉拒了王大伯“家里炖了山鸡,晚上必须来喝两盅”和李奶奶“煮了糖水蛋,给大黄也带一碗”的盛情邀请,周振华才得以脱身,开着新车缓缓驶向位于村子西头、靠近山脚的自家小院。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岁月深深痕迹、门轴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木门,“家”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柴火燃烧后残留的温暖余烬味、墙角堆放着的干山货的独特香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属于这里的、深入骨髓的安宁感——如同温暖而厚重的潮水,瞬间将他和身边的大黄温柔地、彻底地包裹。周振华站在院门口,闭上眼,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阔别已久的、魂牵梦绕的味道,一丝不剩地刻进肺腑,融入血液。大黄更是激动难耐,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欢快的呜咽声,尾巴摇得像风车。
卸下简单的行李,大黄早已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它先是绕着崭新的、散发着工业气息的蓝色长城炮,极其认真地嗅了一圈,鼻尖几乎贴到了轮胎和车身上,像是在检查领地。
它在每个轮胎上都仔细地、郑重其事地抬起后腿,留下了自己独特的归家印记,宣示着主权。然后,它像一道压抑许久终于释放的金色闪电,在自家宽敞的院子里撒了欢地狂奔起来!它追逐着并不存在的蝴蝶,在墙角茂盛的波斯菊花丛里兴奋地打了个滚,沾了一身草屑和花粉,又猛地冲到那棵枝繁叶茂、树冠如盖、见证它从懵懂幼犬成长到如今英姿的百年老槐树下,抬起后腿,以一种极其郑重、近乎神圣和庄严的姿态,再次留下了归家的、不容置疑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它才心满意足地、长长地、从胸腔深处舒出一口气,踱到树荫下那块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光滑的青石板上,惬意地趴了下来,将下巴舒服地搁在交叠的前爪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树荫的清凉和脚下土地的坚实,尾巴尖还时不时慵懒而满足地扫动一下地面。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在它光滑如缎的金棕色皮毛上投下跳跃的、斑驳的光影。
傍晚时分,夕阳如同一枚巨大无比的熔金丹丸,缓缓沉入西边连绵的、如同巨龙脊背般的青山背后,将辽阔的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无比的橘红、金紫与靛蓝交织的油画。
山风开始变得强劲而凉爽,带着山林特有的、混合着松针的清冽、腐叶的醇厚、野花的幽香以及泥土苏醒气息的复杂芬芳,温柔而有力地拂过静谧的村庄,带来远山的呼唤。
周振华换上了一身更加舒适、也更贴近他本真的行头——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变形的旧军绿色背心,清晰地勾勒出结实的胸肌轮廓;外面随意套着同样半旧的、肘部磨得发亮起毛的卡其布工装外套;下身是宽松耐磨、沾着洗不掉的旧泥点和机油痕迹的深灰色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鞋底纹路几乎磨平的旧黄胶鞋。
他走到院角的简易武器架旁,取下那把陪伴他多年、木托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枪管保养得锃亮的双管猎枪,动作娴熟而充满感情地检查了一下枪机,然后随意地、却无比契合地扛在宽厚有力的肩头。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院中,对着树荫下假寐、但耳朵微微转动的大黄,吹了一声清脆悠长、仿佛能穿透层层山林、召唤回山野精魂的口哨。
“呜——嗷!” 大黄瞬间从慵懒的假寐状态中惊醒,眼神在睁开的一刹那便如同点燃的火炬,锐利如电,充满了蓄势待发的野性兴奋和回归王者的光芒。矫健的身姿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嗖”地一下从青石板上弹射而起,带起一阵微风,几个迅猛的箭步就冲到了周振华身边,昂首挺胸,头颅高昂,尾巴像一面象征胜利和骄傲的旗帜般高高扬起,笔直地指向天空,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如同战鼓般的“呜呜”声,仿佛在用全身的力量宣告:“时刻准备着!我的主人!”
“走,老伙计!” 周振华大手一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豪迈、意气风发和对山林的无限眷恋,“巡山去!看看咱们的地盘有没有被野猪拱了!闻闻这山里的风还带不带血腥味!顺便…看看能不能给咱俩的晚饭碗里添点硬货!” 他的话语带着山里猎人特有的直爽、对山林的熟悉自信,以及对即将展开的、属于他们的冒险的期待。
一人一犬,迎着漫天泼洒的、绚烂到极致的晚霞,踏着熟悉的、有些硌脚却无比踏实亲切的山石小路,向着村后那片苍翠蓊郁、如同绿色海洋般在晚风中起伏的林莽大步走去。大黄矫健的身影在前方灵活地开路,金色的毛发在夕阳余晖下仿佛燃烧的火焰。它时而停下脚步,回头静静等待主人,眼神专注而忠诚;时而警惕地竖起尖尖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林间任何一丝细微的、不寻常的声响,鼻翼快速翕动,如同最先进的生化分析仪,精准地分析着风中传来的、复杂无比的气味信息;时而低头,鼻尖几乎贴着地面,仔细嗅闻着泥土和落叶上残留的痕迹,判断着是否有猎物在不久前经过。它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感和一种回归本源的野性之美,仿佛这片山林才是它真正的、无拘无束的王国。
周振华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踩得坚实无比,落地生根。他眼神如同最老练、最沉着的猎人般锐利而沉静,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熟悉的路径、观察着草木的生长态势、留意着可能被野兽新踩出的兽道或可疑的人为陷阱痕迹。强劲的山风带着凉意和山林特有的、令人心神安定的芬芳,吹拂着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短发,也彻底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城市的浮华、喧嚣、算计与无形的精神枷锁。他感到一种从灵魂最深处汩汩涌出的、久违的、纯粹的自由和畅快淋漓!
走在崎岖不平却无比亲切、如同母亲臂弯的山路上,耳边是风吹过千年松林发出的阵阵雄浑涛声,如同大自然最古老、最震撼的交响乐章;鼻腔里充盈着泥土与腐叶混合的、醇厚而令人心神无比安定的气息,那是生命轮回的芬芳;感受着大黄在身边无声却如同磐石般坚实可靠的守护和那份深入骨髓、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绝对默契——这一切都让周振华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满足和如同回到子宫般的安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纯净、仿佛带着山泉甘甜和松脂清香的空气,让它在肺叶里充盈、回荡,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无比舒畅和宁静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的阳光,照亮了他刚毅的脸庞。
这才是他的世界,他血脉相连的根,他灵魂最终的栖息地,他生命意义的全部答案。左牵黄,右擎苍?不,他不需要“擎苍”那样张扬的排场和虚浮的名号。有身边这条忠诚不渝、勇猛无畏、与他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也共享过万众瞩目、掌声雷动的无上荣光、最终又一同挣脱樊笼、义无反顾回归这片宁静山野的伙伴大黄,足矣!捞鱼打猎,春种秋收,守着这片祖辈耕耘、自己用汗水和青春浇灌的青山绿水,呼吸着最自由的空气,脚踩着最踏实的土地,头顶着最辽阔的星空,便是他周振华心之所安,魂之所系的全部。
城市的喧嚣、聚光灯下的荣耀、粉丝狂热的尖叫追逐、赵天豪之流的谄媚嘴脸与精于算计…都如同昨日一场光怪陆离、喧嚣沸腾、终将散场的幻梦。而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泥土气息、山林间清冽自由的风声、掌心下大黄温热的皮毛触感、肩头猎枪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分量、以及自家小院门口那辆象征着新开始、也承载着旧营生、在夕阳最后一缕金色余晖下闪耀着低调而踏实光芒的崭新宝石蓝长城炮——这一切,才是他周振华和大黄,这对“无言英雄”真正的归处与永恒,是他们生命画卷中最浓墨重彩、也最宁静深远的底色,是他们扎根于此、永不分离的誓言。
他伸手,无比熟稔地、带着深厚如兄弟般情谊地拍了拍大黄坚实而温暖的背脊,低沉的声音在山风吹拂松林的宏大乐章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如同敲响的定音鼓:“走稳当点,老伙计,这山路俺们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回家。回家了,就踏踏实实地过咱自己的日子。该巡山巡山,该送菜送菜,该睡觉睡觉。天塌下来,有咱这身板顶着。”
大黄回应似的,用头亲昵地、重重地、充满信赖地蹭了蹭他的腿,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无比满足和安宁的深沉呜咽,仿佛在说:“正合我意。此生此地,足矣。”
一人一犬的身影,在暮色四合、山林轮廓愈发显得深邃、神秘而充满生机的背景中,渐渐融为一体,坚定地、从容地向着大山的温暖怀抱深处走去。只留下那辆崭新的、如同忠诚卫士般的宝石蓝长城炮,静静地停驻在爬满青藤的农家小院门口,沐浴在最后一缕眷恋的金色霞光里,闪耀着属于山野、属于生活、属于平凡英雄的、永恒而踏实的光芒。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此处心安,便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