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旧毛衣带来的些许“土气”被完全覆盖。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从一个朴实的体力劳动者，变成了一个沉稳干练、甚至隐隐透出几分书卷气（源于他沉静眼神）的体面人。
“哇！”
高红梅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她围着周振华转了一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喜爱和巨大的满足感，声音都带着点兴奋的颤抖：
“好看！振华！真好看！太精神了！这衣服……这衣服就像长在你身上一样！比那画报上的模特还好看！”
她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仿佛丈夫穿得好看是她最大的成就。
连旁边那两个原本在翻看牛仔裤的时髦青年，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目光，其中一个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嚯，人靠衣装啊，这大哥穿上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语气带着点意外和欣赏。
服务员眼中也闪过真正的惊讶和赞许。
她见过不少人试穿这件大衣，但能像眼前这位“先生”一样，将衣服的版型和自身气质结合得如此完美的，实属少见。
那份沉稳内敛的气场被这好衣服完全激发了出来，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她由衷地补充道：
“先生穿着确实非常合适，这尺码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气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周振华自己也对着镜子仔细端详。
镜中的男人，熟悉又陌生。那份精神劲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对着镜子微微侧身，呢子料摩擦发出轻微而悦耳的沙沙声。
他转向高红梅，嘴角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嗯，是挺合身的，穿着也舒服。”
“再试试里面配的毛衣吧？”
高红梅兴致高涨到了顶点，目光又迅速在衣架上搜寻，很快锁定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毛衫。那颜色干净温暖，看起来柔软蓬松。
“同志，麻烦把那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拿一下？这个配在里面肯定好看！领子露出来，精神！”
她已经开始想象丈夫穿上整套的效果。
服务员也立刻跟进推荐：
“女士眼光真好。这件是纯羊毛的，穿着暖和又透气。
米白色配藏青大衣是经典搭配，现在城里讲究人都这么穿，特别显气质。”
她一边说一边取下毛衣。
周振华看着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羊毛衫，又看看妻子期待得发亮的眼睛，以及镜子里穿着新大衣确实精神了不少的自己，那句“不用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顺从地脱下新大衣（高红梅立刻像抱着宝贝一样接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又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旧毛衣，露出里面贴身的、洗得同样发白的棉布衬衣。
他换上那件米白色的高领羊毛衫。柔软的羊毛触感瞬间包裹住皮肤，温暖细腻，没有丝毫刺痒感。高领的设计舒适地贴合着脖颈，带来暖意的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儒雅。他再次穿上那件深藏青的呢子大衣，将高领毛衣的领子仔细地翻出来。
效果立竿见影！
米白色的领口在藏青色的映衬下，如同画龙点睛，瞬间提亮了整体的色调，显得更加斯文、精致。
整套搭配协调统一，将周振华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完全看不出半分之前的“乡土气”，俨然一位气度沉稳、颇有品味的成功人士。
高红梅看得几乎要拍手叫好，激动得脸都红了：
“就这套！同志，就要这套！太合适了！”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当家主妇般的果断。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真诚和热情：
“女士您的眼光真是没得挑！这套太适合您先生了。大衣是上海老字号‘培罗蒙’的纯毛呢，料子扎实版型正，穿十年都不过时。羊毛衫是天津‘抵羊’牌的纯羊毛，保暖性好还不扎人。都是顶好的东西。”
她熟练地拿起计算器（这在当时是稀罕物），啪啪按了几下，
“大衣85块，羊毛衫48块，一共133块。”
133块！
这个数字让高红梅心头猛地一跳！她知道贵，但没想到这么贵！这几乎是以前家里一整年的纯收入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周振华，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担忧——会不会太贵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呢！
周振华面色如常，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让她放心的眼神。然后，在服务员隐含探究的目光和高红梅的注视下，他从容地转过身，背对着店里其他顾客（主要是那两个青年），解开外套和里面毛衣下摆的扣子，动作自然地探手到贴身的衬衣内袋里。
他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深蓝色旧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包。那手帕看起来用了很久，但洗得很干净。
他不慌不忙地解开手帕的结，一层层掀开。
当里面露出的东西展现出来时，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那是一卷厚厚实实、边缘整齐、崭新得发亮的“大团结”（十元人民币）！目测至少有几十张！它们被一根普通的黄色橡皮筋紧紧捆扎着，散发着浓郁的油墨气息和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力量感。
这厚度，让见惯了城里人买东西的服务员瞳孔都微微放大，旁边那两个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时髦青年，也停止了嬉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好奇——这穿着旧工装进来的“乡下人”，身上居然揣着这么厚一卷新票子？
周振华仿佛没注意到那些目光。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沉稳而精准地解开橡皮筋。他点钱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感和令人信服的节奏感。
他数出十四张崭新的“大团结”，将剩下的钱重新用手帕仔细包好、收妥。然后，他把那十四张钞票平整地递向服务员：
“133块，您点一下。”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炫耀或局促，仿佛只是支付一笔普通的费用。
服务员几乎是双手接过了那厚厚一叠崭新的钞票。崭新的票子边缘割着手心，那沉甸甸的质感让她态度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好的，先生！您稍等！”
她迅速开好票据，小跑着奔向收银台，脚步都带着点急切。
高红梅看着丈夫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从容地拿出巨款，沉稳地点钞，平静地付款。
再看看他身上那套焕然一新的、价值不菲的衣服……一股巨大的自豪感、安全感，还有一种“我家男人真有本事”的骄傲感，如同暖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向周振华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意。
这就是她的顶梁柱！他不仅撑起了这个家，还让这个家在别人眼里也变得如此“有分量”！
周振华则把脱下来的旧工装和旧毛衣仔细地叠放整齐，放进服务员提供的印有店标的牛皮纸袋里。当服务员拿着盖好章的票据和找回的七块钱零钱，双手恭敬地递还给他时，他微微颔首，
声音低沉：
“谢谢。”
“先生您太客气了！欢迎您下次光临！”
服务员的笑容热情洋溢，语气真诚。
那两个时髦青年也收回了目光，小声议论着什么，眼神里之前的戏谑早已被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取代。
周振华一手拎着装旧衣服的牛皮纸袋，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充满保护欲地扶着高红梅的胳膊，推开了男装店的玻璃门。
“叮铃——” 铃声再次响起。
门外的空气带着凉意，但高红梅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她紧紧挨着周振华，几乎要贴在他崭新的、带着好闻呢料气息的大衣上。她忍不住频频侧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又甜又灿烂，怎么也止不住。
“振华，真好看！”
她小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像得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特别精神！特别有派头！”
她觉得丈夫简直脱胎换骨，比城里那些干部看着还气派！
“是你挑得好，穿着也舒服。”
周振华低头看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满足。
他知道，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暖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妻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