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失控的危机虽然暂时被压制下去,但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经过数轮艰难得令人心力交瘁的协商,客户最终勉强同意给予一定的宽限期,但这个让步让“钉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仅是利润的大幅削减,更包括未来一年内的优先合作权,以及公司在业内的声誉。然而,与外部危机相比,公司内部的氛围却并未因此缓解,反而因为林薇和沈浩在项目总结会上的公开冲突而变得更加紧张凝重。
那场冲突发生在前天的项目复盘会议上。当林薇提出需要加强项目管理和流程规范时,沈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中的项目文档重重摔在会议桌上。“又是流程!除了流程你还能想到什么?”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就是这些该死的流程扼杀了我们的创造力!”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她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说:“如果没有这些流程,我们连项目交付都做不到。”这场对峙在众人的劝阻下不欢而散,但裂痕已经公开化。
接下来的两天里,公司内部流言蜚语开始如野火般蔓延。茶水间、吸烟区、甚至卫生间里,员工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场冲突。“听说沈总已经准备好辞职信了,”一个新入职的程序员小声说道,“技术部那边人心惶惶,好几个核心成员都在更新简历了。”更有人翻出旧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他们就因为预算问题大吵一架。”甚至有人开始猜测沈浩可能会步那些离职骨干的后尘,毕竟这半年来,已经有三位技术核心因为类似的原因离开了“钉刺”。
林薇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看着外面开放式办公区里员工们窃窃私语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与沈浩的矛盾,已经成为悬在“钉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断公司前进的道路。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不仅公司前途堪忧,他们多年建立起来的友谊和信任也将彻底破碎。
她没有选择在办公室进行这场关键对话——那里充满了紧张的工作气息和无处不在的目光。而是约沈浩到了公司附近那个他们创业初期常去的小公园。那里承载着他们最初的梦想和誓言,或许能唤醒一些被现实磨平的记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公园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远处儿童游乐区的嬉笑声。初秋的微风轻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几片早落的梧桐叶在风中打着旋,悄然落地。这与公司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林薇提前十分钟到达,选择了一条靠近湖边的长椅坐下。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四年前。那时她和沈浩刚刚创立“钉刺”,常常在这个公园里讨论到深夜,憧憬着公司的未来。沈浩总是充满激情地描述他的技术构想,而林薇则负责将这些构想与市场需求对接。他们互相补充,彼此信任,就像一对完美的搭档。
“你来得真早。”沈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林薇的回忆。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薇转过身,看到沈浩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他眼下的黑眼圈很重,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这与往常那个一丝不苟的沈浩判若两人。
“我也刚到。”林薇轻声回答,站起身来,“走走吧?”
两人沿着湖边的小径默默地走着,脚步声在宁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疏远也不亲近,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林薇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沈浩,我们不能再这样内耗下去了。”
沈浩哼了一声,目光依然盯着前方的路面,没有接话。
林薇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坚毅而疲惫的轮廓。她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我知道,你觉得我变了,变得官僚,变得只在乎业绩,放弃了我们共同的技术理想。我承认,为了公司生存和发展,我做了很多妥协,包括引入你可能不喜欢的管理流程。这或许让你感到失望。”
她的坦诚让沈浩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林薇的眼睛。在那双他曾如此熟悉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不只是坚定,还有深藏的忧虑和不易察觉的脆弱。
“但是,沈浩,”林薇的目光直视着他,毫不闪躲,“你是否也想过我的难处?公司现在有六十三名员工,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庭,都等着每月的工资支付房贷、孩子的学费、父母的生活费。投资人每季度都要看业绩报表,达不到预期就会考虑撤资。更不用说徐天那样的竞争对手,一直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挖走我们的客户和核心人才。”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怎么让公司活下去,活得好。理想很重要,但没有面包,理想就是空中楼阁。”
她叹了口气,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我从未想过放弃‘幽灵项目’,那是我为我们规划的未来,是我们区别于竞争对手的核心。但我必须平衡当下和未来。这次项目失败,难道只是管理的问题吗?如果技术团队能更稳定,输出能更可靠,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