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沿着相对平缓的黄土塬地又行了一日。荒凉依旧是主调,但视野开阔,长风浩荡,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在绝壁深涧中滋生的压抑。然而,就在这日薄西山之际,一道突兀而雄浑的剪影,骤然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西边的天际尽头,仿佛大地尽头陡然竖起的一道巨大屏风,又似洪荒巨神沉睡的脊梁,五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它们并非孤峰独秀,而是紧密相连,如同巨神紧握的五指,共同构成一道横亘天地、隔绝东西的磅礴山脉。其势之高,峰顶已然没入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真的“高接青霄”。其形之险,崔嵬陡峭,巨大的山体呈现出一种冷硬的、近乎垂直的灰黑色调,在夕阳残照下,勾勒出刀劈斧削般刚硬而狰狞的轮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的天爷…”护卫阿张勒住马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庞然山影,喃喃自语。即便是见惯了秦岭雄浑的关中汉子,也被这西北边陲的洪荒气象所慑。
“望山跑死马。”李未的声音平静,范阳笠下的目光却异常深邃。他心中了然,这便是那传说中的“两界山”了,亦是西行路上,大唐疆域最后的天然界碑。
果然,次日清晨启程,队伍朝着那五座巨峰的方向疾驰。明明看着就在眼前,却仿佛永远无法真正接近。整整一日,纵马狂奔在荒凉的塬地上,两侧的景物飞速倒退,唯有那五座山峰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拔高,却始终横亘在前方,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黄土塬地渐渐被风化严重的戈壁碎石取代,马蹄踏过,扬起干燥呛人的烟尘。天空愈发高远湛蓝,空气稀薄而清冽,带着一种边塞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苍凉。
直到第三日午后,那五座山峰才终于不再遥远,而是如同五尊顶天立地的洪荒巨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矗立在众人面前!
穹窿绝域,压猿之山!
近观之下,其地貌之奇险,远超远眺时的想象。
这并非寻常的连绵山脉,而是典型的穹窿地貌!五座巨大的山体,如同五块被巨力从地底强行顶起的、方圆数十里的方山台地!台地顶部相对平坦,覆盖着稀疏的耐寒草甸和低矮灌木,在劲风中顽强摇曳。而台地的边缘,则是令人心悸的垂直断崖!崖壁高逾千仞,寸草不生,裸露着大片大片灰白、赭红、铁灰交杂的古老岩层。亿万年的风雨剥蚀、冰川切割,在坚硬的岩壁上留下了无数道深达数十丈、纵横交错的巨大裂谷和深邃的V型峡谷,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疤。峡谷底部幽暗深邃,隐约可闻湍急水流的轰鸣,那是冰川融水在切割着大地最后的筋骨。
岩石的肌理清晰可见,巨大的褶皱、断层、节理如同巨神随意刻画的纹路,在强烈的日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山风在峡谷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卷起谷底的沙尘,形成一道道盘旋上升的黄色烟柱。整片区域,散发着一种原始、蛮荒、冰冷、死寂的气息,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亘古如此,拒绝着一切生命的靠近。
“这…这他娘的…是山?”沙塘鳢勒住马,仰着头,黄澄澄的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生于水,长于水,习惯了渭水的温润与洛水的浩渺,眼前这纯粹由岩石构成的、冰冷坚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巨大存在,让他浑身鳞片都感到一种本能的干燥和不适。“这鬼地方…水汽稀薄得跟沙漠似的…”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烦躁。
李未的目光扫过这五座象征性的巨峰,最终定格在中央那座最为险峻、仿佛被无形巨力从中劈开一道巨大裂隙的山峰。裂隙深处,幽暗不可测。他知道,那行压下。
“走吧,绕过这片山域,便是真正的化外之地了。”李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调转马头,并未选择直穿那令人心悸的峡谷,而是沿着穹窿台地的边缘,寻找相对平缓的坡地绕行。
又艰难跋涉了大半日,当夕阳再次将巨大的山影拉长,投射在荒芜的大地上时,他们终于绕过了最险峻的区域。眼前的地势豁然开朗,虽然依旧荒凉,但已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绝壁深谷。一条浑浊的小河在乱石滩中蜿蜒流淌,带来些许生机。河畔不远处,依稀有低矮的土坯房舍散落,升起几缕稀薄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