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梦坐在仁爱宠物医院冰凉的塑料排椅上,指尖那点新鲜的、带着体温的暗红血迹,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发慌。耳朵眼里那没完没了的嗡鸣,跟几千只愤怒的知了在她脑壳里开摇滚演唱会似的,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像只不怀好意的独眼,悬在她心尖上。
那只小布偶猫……还有猫灵……
她疲惫地抬起左手腕,目光落在无形的星尘项链上。三百三十四颗星辰温润流转,唯独最后一颗,那颗代表猫灵在垃圾场守护幼崽、又为救小布偶濒临溃散的淡金星尘,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痕蛛网般爬满星尘,污浊的灰黑光芒几乎将其彻底吞噬,微弱地搏动着,像一颗濒死的心脏。蓝梦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猫灵把自己耗干了,就为了吊住那只小布偶最后一口气……
“吱呀——”
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林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光。
蓝梦像根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腿一软差点跪下,哑着嗓子问:“医生…它……”
“命保住了!”林医生赶紧扶了她一把,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庆幸,“真是奇迹!冻成那样,心肺功能几乎停了,居然硬生生挺过来了!现在体温在缓慢回升,上了呼吸机辅助,各项生命体征都在向好的方向走。就是太虚弱了,冻伤也很严重,后续治疗和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可能会有一些器官损伤的后遗症……唉,造孽啊!”
蓝梦紧绷的神经“嗡”地一声松弛下来,巨大的虚脱感让她差点瘫倒,只能死死抓住林医生的胳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嘴里语无伦次:“谢谢…谢谢医生…活了就好…活了就好…”
“费用方面……”林医生看着蓝梦苍白憔悴的脸和身上普通的衣着,有些迟疑。
“我有!”蓝梦立刻打断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严重的银行卡——那是她省吃俭用、偶尔接点通灵私活攒下的全部家当,“刷!密码六个零!不够我再想办法!” 她毫不犹豫地把卡塞进林医生手里,眼神决绝得像要上战场。
林医生看着她那副豁出去的样子,又看看那张明显饱经风霜的卡,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拿着卡去办手续了。
蓝梦重新跌坐回椅子上,后背被冷汗浸透,贴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激得她一哆嗦。她抹了把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耳朵里的嗡鸣似乎因为心情的剧烈起伏又尖锐了几分,像有把小锉刀在耳道里来回刮。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乱划,像只没头苍蝇。她需要点东西,任何东西,来分散一下这几乎要压垮她的疲惫和恐惧。点开那个熟悉的、花花绿绿的短视频App,首页推送的直播封面瞬间糊了她一脸。
一个极其醒目、带着浓浓“神棍”气息的标题:
【猫仙驾到!午夜开坛!】通灵问事!姻缘财运!仙家指点迷津!心诚则灵!打赏前十可获猫仙亲口赐福!速来!
封面背景是间光线昏暗、烟雾缭绕的屋子,墙上挂满了红黄相间、画着诡异符咒的布幔,还有几面蒙着灰尘的铜镜。正中央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穿着皱巴巴、洗得发白道袍的年轻男人,瘦得跟麻杆似的,尖嘴猴腮,偏偏还戴着一副圆框黑墨镜,装得仙风道骨。他怀里,抱着一只猫。
那猫……蓝梦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毛色暗淡无光,眼神呆滞麻木,像个被玩坏了的破布娃娃。它的脖子上,被强行套上了一个极其粗糙、用红绳和劣质黄铜铃铛串成的“法器”项圈,项圈上还绑着几张画得歪歪扭扭的黄色符纸。更诡异的是,这狸花猫的左前爪,明显不自然地蜷缩着,像是受过伤,而它的右后腿……齐根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被处理过的断肢!此刻,它被那瘦道士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瘦道士对着镜头咧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笑容油腻又得意,还带着点神经质的亢奋。他一只手按在狸花猫的头顶,另一只手对着镜头比了个“V”字,背景音是循环播放的、聒噪刺耳的电子版《大悲咒》。
一股混杂着愤怒、恶心和强烈不安的情绪猛地冲上蓝梦的头顶!这哪是什么“猫仙”?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虐待!利用残疾流浪猫,装神弄鬼,骗取钱财!
她几乎是咬着牙点进了直播间。
画面更加清晰,那股神棍味儿也更冲了。劣质的线香烟雾在镜头前缭绕,呛得人想咳嗽。背景音乐换成了更加阴森诡异的合成器音效。瘦道士——直播间名字叫“通灵猫仙-清风道长”——正唾沫横飞地对着镜头表演:
“福生无量天尊!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本座的护法猫仙——‘玄机子’!”他用力晃了晃怀里那只眼神呆滞的残疾狸花猫,铃铛发出一阵刺耳的乱响,“玄机子道行高深!通晓阴阳!能断吉凶!家人们有什么疑难杂症、姻缘财运、寻人问事,尽管打在公屏上!心诚则灵!猫仙自会指点迷津!打赏‘灵鹤’以上的家人,猫仙会亲自‘喵’一声,赐福消灾!打赏榜前三,本座可请猫仙上身,为家人开天眼,看前世今生!”
弹幕疯狂滚动:
“道长666!猫仙保佑我发财!”
“玄机子看着好可怜啊……”
“可怜个屁!能被仙家选中是它的福气!”
“道长看看我!我老公最近老不回家!是不是有狐狸精!”
“打赏灵鹤!求猫仙赐福!保佑我儿子高考顺利!”
“打赏跑车!道长快让猫仙看看我下期彩票号码!”
“卧槽楼上土豪!”
一个火箭特效在屏幕上炸开,金光闪闪。
清风道长绿豆小眼一亮,声音拔高八度:“感谢‘暴富就在明天’老铁送来的穿云火箭!大气!敞亮!玄机子!快!给这位有缘人赐福!喵一声!”
他用力捏了捏狸花猫的后颈皮。那猫似乎被捏痛了,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极其微弱、极其不情愿地挤出一点气音:“……呜……”
“听见了吗家人们?!玄机子仙音赐福!福气满满啊!”清风道长立刻打蛇随棍上,唾沫星子横飞,“‘暴富就在明天’老铁!猫仙说了,你离暴富就差一步!心要诚!再续个火箭,猫仙给你指条明路!”
蓝梦看得拳头都硬了!这畜生!利用一只残疾猫的痛苦来敛财!她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烧穿屏幕!她颤抖着手指,在弹幕框里飞快地打字:
“骗子!虐待动物!那只猫明显被强迫的!它的腿怎么回事?”
红色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弹幕刚发出去,瞬间就被淹没在无数“道长威武”、“猫仙保佑”的刷屏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下一秒,屏幕显示:【您已被主播禁言365天。】
蓝梦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蜷缩在她影子里、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猫灵虚影,猛地波动了一下!那双幽绿的眼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亮起两点极其微弱、却充满滔天愤怒的鬼火!它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只眼神麻木、断了一条腿的残疾狸花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共鸣和痛苦的嘶鸣!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自己前世某些不堪回首的、血淋淋的片段!
蓝梦悚然一惊!猫灵的反应太强烈了!这只狸花猫的遭遇,绝对触动了它灵魂深处最深的伤疤!
“别冲动!”蓝梦用尽意念压制住猫灵几乎要爆发的怨气,“先看看!找到证据!”
她强忍着砸手机的冲动和耳内愈发尖锐的嗡鸣,切出直播间,飞快地在搜索框输入“通灵猫仙-清风道长”、“玄机子”、“断腿猫”。很快,几条零星的、被淹没在大量吹捧帖子中的爆料信息被她翻了出来。
爆料人A: 别信这个清风骗子!半年前他在我们城中村那边租房子,整天神神叨叨。那只断腿猫根本不是啥仙家!就是他在垃圾桶旁边捡的流浪猫!捡的时候腿就断了,也不知道是被车轧的还是被人打的,看着就剩一口气了!这孙子不光不给治,还故意把伤口弄得更吓人,好装神弄鬼!
爆料人b: 我是他以前邻居!这孙子以前就是个偷电瓶车的混混!后来不知道从哪学了点歪门邪道,就搞起这个了!那只猫可怜啊,天天被他关在笼子里,动不动就掐脖子、揪尾巴,逼着它配合演戏!有次我看见他嫌猫不叫,拿烟头烫它耳朵!畜生不如!
爆料人c(疑似内部人员小号): 快跑!这地方邪门!猫仙是假,但他租那老房子是真闹鬼!晚上总有怪声,像小孩哭又像猫叫!道长自己都疑神疑鬼,在屋里贴满了符!地址:西郊老棉纺厂家属院,最里面那栋红砖筒子楼,三楼最东边那间!门口挂着黄布幡的就是!
西郊老棉纺厂家属院……红砖筒子楼……闹鬼……
蓝梦的心沉了下去。这地方她知道,是片早就该拆但一直扯皮的城中村飞地,鱼龙混杂,环境脏乱差,治安也不好。那清风道长选这种地方,恐怕不只是图便宜,更是为了利用那种阴森的环境营造氛围。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星尘项链。那颗濒临破碎的淡金星尘依旧微弱地搏动着,猫灵的虚影也安静下来,但那双幽绿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燃烧着无声的怒火。
“走,”蓝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恶心和头痛,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我们去会会这位‘清风道长’,看看他的‘猫仙’到底有多灵!”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泼洒在西郊这片破败的土地上。老棉纺厂的家属院早已不复当年荣光,像一块被城市遗忘的疮疤。几栋红砖砌成的筒子楼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荒草和垃圾堆之间。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路灯坏了大半,仅存的几盏也光线昏暗,闪烁不定,将扭曲的树影投在坑洼的水泥路上,如同鬼魅起舞。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混合着陈旧血腥的诡异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让人心头莫名发毛。
蓝梦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手机导航最后一点微光的指引下,走向家属院深处。猫灵的虚影紧贴着她的脚踝,如同一条黯淡的灰色绸带,在昏暗中几乎难以分辨。越往里走,环境越荒凉破败,周围的死寂也越沉重。偶尔有一两声不知是野猫还是老鼠的窸窣声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终于,导航停在了最里面一栋摇摇欲坠的红砖筒子楼下。斑驳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如同凝固的、干涸的血迹。整栋楼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大部分都黑着。楼门口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建筑垃圾,散发着浓烈的霉味。一条褪色发白、脏兮兮的黄布幡,如同招魂的经幡,有气无力地挂在三楼最东边那户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防盗门外,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就是这里了。蓝梦抬头望向三楼那扇窗户。窗户紧闭,拉着厚厚的、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窗帘,只有缝隙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闪烁不定的红光——像是劣质电子蜡烛或者香炉发出的光。
她正要抬脚上楼,突然!
“呜……呜哇……”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哭声,如同游丝般从三楼那挂着黄幡的房间里飘了出来!那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时而又变成尖细凄厉、充满怨毒的猫叫!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瞬间炸开,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
蓝梦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哭声……绝对不是人能发出来的!也不是正常的猫叫!充满了痛苦、怨恨和一种非人的诡异感!
她下意识地看向脚边的猫灵。猫灵的虚影瞬间绷紧!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三楼的方向,瞳孔缩成了两条细线,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充满警惕和厌恶的嘶嘶声。它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哭声里蕴含的强烈怨念和不祥。
“看来……是真有点东西……”蓝梦低声自语,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和耳内尖锐的嗡鸣,蹑手蹑脚地踏上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老旧的水泥台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越靠近三楼那扇挂着黄幡的铁门,那诡异的哭声就越清晰,怨毒的气息也越浓重。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血腥的怪味也越发明显。蓝梦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明显下降,一股阴冷的、带着粘稠湿气的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出来,缠绕着她的脚踝,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她停在了三楼最东户的门前。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防盗门紧闭着,里面是一扇同样老旧的、刷着绿漆的木门。门缝底下,一丝丝微弱闪烁的红光透出来,伴随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门上贴满了黄纸符箓,画着扭曲的朱砂符文,有些已经褪色破损,在夜风中微微抖动。
蓝梦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内除了那断断续续的诡异哭声,似乎还有别的动静……一种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呜咽和挣扎声,伴随着锁链拖地的细碎摩擦声……
是那只狸花猫“玄机子”!
蓝梦的心瞬间揪紧了!那畜生还在虐待它!
怒火瞬间压过了恐惧!她不再犹豫,抬起手,凝聚起一丝微弱却锐利的灵力,指尖萦绕起几乎看不见的白光,朝着门锁的位置虚虚一点!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
老旧绿漆木门的门锁,应声而开!
蓝梦猛地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