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灵犀阁”的窗棂,声音黏腻,像是沾了油的爪子反复抓挠玻璃。空气里一股子陈年的霉味混着猫灵刚啃完的炭烤秋刀鱼尾气,湿漉漉地沉在肺里。蓝梦蜷在柜台后的破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三枚油腻腻的乾隆通宝,眼皮重得像挂了秤砣。昨儿夜里猫灵脖子上那颗“赛博星云”星尘闹腾,幽蓝的光点在她梦里炸开,幻化出无数哀鸣的电子宠物,搅得她后半夜脑仁跟被砂轮磨过似的。
猫灵倒是精神抖擞,半透明的身子像块上好的水玉,悬在积了厚灰的博古架顶上。架子上除了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泥塑小鬼,就是一口巴掌大的、锈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青铜虎头铃铛。它碧绿的猫瞳死死盯着那铃铛,尾巴尖儿神经质地一抽一抽。
【喵了个阴司通宝的!蓝梦!】猫灵的意念带着一股子焦躁,爪子虚空刨着架子上的灰,【这破铃铛!绝对有古怪!本喵的星尘靠近它就发烫!铃芯里那股子…混着铁锈和兽血的阴气,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本喵敢拿剩下八条命打赌,这玩意儿是从哪个千人坑、万人冢里扒拉出来的陪葬品!镇邪的?我看是招邪的祖宗!】
蓝梦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瞅了眼那灰扑扑的虎头铃铛。那是上个月一个浑身裹着泥腥味儿的老头硬塞给她的,说是祖传的“平安铃”,抵了一卦的卦金。当时就觉得那铃铛入手冰得瘆人,虎头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是两个吸魂的窟窿。
“祖宗…消停会儿…”蓝梦的声音像破风箱,“管它哪儿来的…你离它远点不就成了…响都响不了的老物件…还能跳起来咬你一口?”
【响不了?!】猫灵像是被踩了尾巴(虽然没实体),炸着毛就飘了下来,【那是它没遇上本喵!看好了!】
话音未落,它那半透明的爪子就朝着铃铛顶端的虎头鼻环,虚虚地、带着一丝星尘之力,弹了过去!
“当——!!!”
一声极其沉闷、喑哑,却如同在密闭棺材里敲响的锣声,猛地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阴寒和沉重无比的怨气,瞬间塞满了整个狭小的“灵犀阁”!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油脂。
蓝梦浑身汗毛倒竖,像是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藤椅“嘎吱”一声惨叫。柜台上的铜钱“叮叮当当”滚落一地。那声音…不像金属撞击,倒像是某种巨大野兽濒死的呜咽,混着铁链拖过石板的摩擦,还有…无数细碎、压抑到极致的、来自不同喉咙的悲鸣!
【喵嗷——!】猫灵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噬震得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碧绿的猫瞳里充满了惊骇,【这…这不是铃铛!这他喵的是口镇魂的阴锣!里面锁着东西!】
蓝梦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脸色煞白。掌心那梅花契约印记,毫无预兆地滚烫起来,一股混乱、暴戾、带着浓烈土腥、铁锈、腐肉和…无数种野兽糅合在一起的、滔天怨毒的意念流,如同失控的泥石流,蛮横地撞进她识海!
画面碎片带着血腥气炸开:
幽深的地底,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笼扭曲断裂!满地干涸发黑的血污和破碎的兽骨!一只枯瘦如鬼爪、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正死死攥着一面边缘崩裂、刻满扭曲符文的黄铜小锣!锣面上,暗红色的污垢勾勒出狰狞的兽头轮廓!更远处,无数双在黑暗中亮起的、充满无尽痛苦与疯狂的眼睛——虎的凶戾!熊的暴虐!狼的贪婪!狐的怨毒!鹰的锐利!蛇的阴冷!…百兽之瞳!汇成一片择人而噬的怨海!背景是沉重绝望的锣声余韵——“当…当…当…”
“呃啊!”蓝梦痛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单衣。那画面带来的极致怨毒和冰冷死寂,让她心脏狂跳,比电子灵魂的哀嚎更令人窒息百倍!
“喵?!”猫灵瞬间炸成了刺猬球,碧绿的猫瞳缩成极致危险的竖线,死死盯向门外雨幕深处,【好重的百兽怨!还有…锁魂锣的余震?在…在叫自由?】它吸了吸鼻子,猫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忌惮,【方向…城西…老动物园废弃猛兽区?!】
城西,老“百兽乐园”废弃多年,如同一头腐烂在雨夜里的巨兽骨架。锈蚀的高高铁丝网扭曲断裂,残破的水泥兽笼爬满湿滑的苔藓和枯藤。空气里除了雨水冲刷的土腥,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陈年粪便、腐肉和某种动物腺体骚臭的怪诞气味,死寂中透着令人心悸的压抑。
“吼…呜…”
“唳——!”
“嘶嘶…”
极其微弱、却饱含无尽痛苦、暴戾和一种被囚禁千年般的绝望嘶鸣,混杂在风雨声中,如同地狱的协奏曲。声音的来源,就在那片被巨大假山阴影笼罩的、曾经的狮虎山核心区域。
蓝梦和猫灵(魂)如同两道融入雨水的幽影,踩着泥泞湿滑的腐殖质,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倒塌的猛禽笼骨架和干涸的鳄鱼池边缘。蓝梦紧握着裹了防水布的强光手电,指节发白。猫灵悬浮在前,尾巴绷得笔直如标枪,碧绿的猫瞳在绝对黑暗中如同两点幽幽鬼火,死死锁定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假山底部一个被巨大铁闸半封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的铁闸早已锈蚀变形,巨大的锁链垂落在地,浸在浑浊的泥水里。闸门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水,而是一丝丝若有若无、带着浓烈腥臊和怨毒的灰黑色雾气。
【万兽坑!是埋骨地!】猫灵的意念带着滔天的寒意,【喵了个挫骨扬灰的!这破锣以前是镇在这儿的!锁着当年死在这里、被活取骨血皮毛的百兽怨魂!现在锣破了缝,里面的东西…要压不住了!】
蓝梦心头发紧,契约印记的灼痛和洞口渗出的死寂怨气让她呼吸不畅。她想起画面中断裂的牢笼和满地兽骨。
“必须堵上那锣缝!或者…重新封住这洞口!”蓝梦在意识里嘶吼。
【堵?拿什么堵?本喵的星尘又不是水泥!】猫灵没好气地回应,【封?那破闸门都烂成渣了!除非…能找到当年镇这坑的‘主锣’,或者…把里面闹腾最凶的几个‘刺头’怨魂给超度了!】它碧绿的猫瞳死死盯着洞口缝隙里翻滚的灰黑雾气。
超度百兽怨魂?比让猫灵给狗当坐骑还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小心翼翼、踩着泥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蓝梦和猫灵(魂)瞬间隐入旁边一丛茂密、散发着恶臭的野葵花阴影里。
只见一个穿着脏兮兮雨衣、佝偻着背的身影,打着一盏光线昏黄、随时会熄灭的防风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铁闸门前。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袋浮肿下垂、浑浊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执念的老脸。是看门的老孙头!蓝梦认得他,动物园没倒闭前他就在这儿喂老虎,据说对动物“好”得过分。
老孙头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哆哆嗦嗦地从雨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他枯瘦颤抖的手一层层揭开油布——露出来的,赫然是半面边缘崩裂、布满铜绿和暗红污垢的黄铜小锣!正是蓝梦家博古架上那虎头铃铛的放大版!或者说,那虎头铃铛是这面主锣的微缩仿品!
“宝贝…我的宝贝…”老孙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残破的铜锣,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锣面上模糊的兽头刻痕,嘴里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别急…都别急…快了…等老孙头再凑够三副‘虎骨膏’的钱…就能把你们都…都‘请’出来…咱们…咱们重开张!让你们…风风光光…”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将那半面残锣,极其小心地、对着铁闸门缝隙里渗出的灰黑雾气,轻轻敲击了一下。
“当…”
声音沉闷嘶哑,远不如猫灵弹那虎头铃铛的动静大。但就在锣声响起的瞬间,门缝里翻滚的灰黑雾气猛地一滞!里面传来的百兽哀鸣也瞬间低伏下去,变成一种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呜咽!
【他在用残锣安抚怨气!也在…喂养它们!】猫灵惊恐的意念如同冰锥,【喵了个饮鸩止渴的!这老疯子!他想重新聚拢这些怨魂!用它们当噱头搞什么阴间动物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老孙头似乎对效果很满意,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光。他小心翼翼地将残锣重新包好,贴身藏好,又对着铁闸门缝隙念念有词了几句,才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雨幕深处。
机会!锣在他身上!
蓝梦和猫灵(魂)对视一眼(意念交流),瞬间达成共识——夺锣!
一人一猫(魂)如同两道幽魂,悄无声息地尾随上去。老孙头住在动物园废弃管理处一栋摇摇欲坠的二层红砖小楼里。一楼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笼具、饲料袋和散发着恶臭的杂物。他径直上了二楼。
蓝梦和猫灵(魂)从破窗潜入二楼走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汗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动物腺体提取物的怪味。
走廊尽头,一扇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和浓烈的怪味从里面透出来。里面传来老孙头压抑着兴奋的嘟囔声:
“…快了…东北虎…华南虎…孟加拉虎…就差…就差那副最纯的雪虎骨了…老刘头那个老抠门…明天…明天再去找他磨磨…”
蓝梦屏住呼吸,凑近门缝。
房间里景象令人作呕。墙壁上挂满了各种风干的动物爪子、牙齿、皮毛碎片,甚至还有几个泡在浑浊福尔马林液里的动物眼球标本!靠墙一张破木桌上,散乱地放着沾满污垢的解剖工具、几个贴着“虎骨膏”、“熊胆粉”标签的肮脏玻璃罐,还有…那面用油布半包着的残破镇魂铜锣!
老孙头背对着门,正对着桌上一个脏兮兮的相框喃喃自语。相框里,是年轻时的他,穿着崭新的饲养员制服,笑容灿烂地搂着一头威风凛凛的成年东北虎!那老虎眼神温顺,甚至带着点依赖。
“老伙计…再等等…”老孙头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相框玻璃,声音带着哭腔和狂热,“等我把‘孩子们’都接回来…咱们…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我喂你最好的肉…你…你给我挣最多的钱…风风光光…”
就在这时!
“嗖!”
一道快如闪电的半透明影子从门缝射入!
是猫灵!
它目标明确!直扑桌上那半面包着油布的残锣!
【哼!破锣!归本喵了!】猫灵的意念带着志在必得!
眼看猫灵的爪子就要触及油布——
“吱嘎——!”
老孙头脚下腐朽的地板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一个趔趄,身体本能地往后一仰,手肘正好撞在桌沿!
哗啦——!
桌上那几个贴着“虎骨膏”、“熊胆粉”标签的肮脏玻璃罐被撞翻!粘稠、油腻、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暗黄色膏体和黑褐色粉末,如同天女散花(地狱版),劈头盖脸地朝着飞扑而来的猫灵泼洒过去!
【喵嗷——!!!】猫灵这辈子都没发出过如此凄厉、如此惊恐、如此变调的惨叫!那腥臭油腻的混合物,对灵体来说简直是强酸加浓硫酸!它碧绿的猫瞳瞬间被恐惧填满,半透明的身体在空中使出了一招超越喵星物理学的极限闪避——空中转体三周半接螺旋急坠!险之又险地擦着那泼洒的污秽边缘躲了过去!
那些粘稠腥臭的“虎骨膏”和“熊胆粉”,如同泼墨般,大部分糊在了后面的墙壁和那些风干的动物标本上,发出“滋啦”的轻微腐蚀声。
而猫灵,虽然躲过了“生化攻击”,却因为闪避动作过大,“噗嗤”一下,整个儿砸进了墙角一个巨大的、敞着口的麻袋里!麻袋里装满了…晒干的、硬邦邦的、散发着浓郁腥臊味的…动物粪便?!(大概是给食草动物准备的“陈年储备”?)
蓝梦:“……” 她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彻底瘫痪了。
猫灵:“……” 它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充满千年浓缩精华的、移动的化粪池!【喵了个五谷轮回之所终极版的!这…这是何等的酷刑?!】
“谁?!”老孙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猫灵那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最后死死盯住了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的、装满“黄金”的麻袋!他顺手抄起桌上一把沾着黑褐色污渍的解剖刀!
“滚出来!装神弄鬼!”老孙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变形。
【蓝梦——!!!救命啊——!本喵…本喵被腌入味了!】猫灵在麻袋里疯狂挣扎,意念充满了崩溃和绝望,【这老杂毛…该塞进他自己的虎骨膏里熬油!】
眼看老孙头握着解剖刀,一脸凶厉地朝着麻袋逼近!
蓝梦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抄起门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大概是以前用来通兽笼下水道的)!
“住手!”
老孙头被突然出现的蓝梦吓了一跳,动作一滞!但当他看清只是个瘦弱的姑娘时,脸上惊恐瞬间被狰狞取代:“妈的!哪来的小贼!敢打老子宝贝的主意!”他挥舞着解剖刀就朝蓝梦刺来!动作竟然带着几分狠辣!
蓝梦不会打架,只能狼狈地挥舞铁棍格挡!铁棍和匕首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力气远不如常年干粗活的老孙头,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而麻袋里的猫灵,在生死危机(和臭气熏天)的双重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它小小的半透明身体猛地从“黄金”堆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身浓郁的、足以让方圆十里苍蝇晕厥的“王者之气”,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同归于尽的悲壮,狠狠撞向老孙头的后腰!
【老杂毛!吃本喵一记——生化喵喵拳!!!】
“噗!”
猫灵半透明的身体穿过老孙头的身体(物理免疫),但那股凝聚了它毕生怨念(主要是对臭味的)和残存星尘之力的意念冲击,如同实质的臭气弹,狠狠轰在老孙头的意识里!
“呕——!”老孙头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千年粪坑和腐烂腺体的极致恶臭,如同高压水枪般冲进他的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黑,手里的解剖刀“当啷”掉地,整个人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横流!
蓝梦抓住机会,一个箭步冲到桌边,抓起那半面包着油布的残破镇魂锣,掉头就跑!
“我的锣!还给我!”老孙头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追,但那股深入灵魂的“生化攻击”让他腿脚发软,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
蓝梦抱着冰冷的残锣,冲出小楼,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猫灵也紧跟着飘了出来,半透明的身体“味道”经久不散,碧绿的猫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巨大的屈辱。
【蓝梦!快!找个地方!把这破锣彻底砸了!本喵受不了了!这味道…这味道会跟随本喵一辈子!喵的清白啊——!】猫灵的意念带着哭腔。
“砸了?那坑里的东西怎么办?”蓝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管它怎么办!先砸了出气!】猫灵炸毛。
就在一人一猫(魂)在雨中争执之际——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