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南城,陋巷。
与皇城的琉璃金瓦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坑洼不平,两侧的屋檐低矮破败,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与劣质脂粉的香气。
苏烬宁的鸾驾停在巷口,并未深入。
她换上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仅带着林墨,身影如一缕青烟,融入了这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穿过三条曲折的小巷,她们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匾额,只有门环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林墨上前,以一种独特的节奏,三长两短,轻轻叩响了门环。
许久,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苍老而警惕的询问:“谁?”
“故人之后,携旧物拓片,求白学者一解。”林墨沉声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只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打量。
在看到苏烬宁清冷而无害的面容后,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了林墨身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进来吧。”
门被完全打开,一个身形佝偻、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侧身让开道路。
她便是白学者,前朝国史馆大学士白敬亭的独女。
当年白敬亭因秉笔直书,触怒先帝,落得个满门流放的下场,唯有她因年幼体弱,被悄悄藏匿于京郊,靠着变卖祖上藏书和为人抄录典籍为生。
屋内光线昏暗,四壁皆是顶到房梁的书架,纸张泛黄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走进了时间的故纸堆。
苏烬宁没有多言,从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平铺在唯一一张干净的桌案上。
那是她离开古墓前,命蓝护卫拓下的水晶棺椁上的神秘纹样。
白学者的目光触及拓片的一瞬间,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竟猛地一颤,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她快步上前,戴上一副老旧的水晶眼镜,凑近了仔细端详,口中念念有词。
“天圆地方,火纹为心,九转轮回……错不了,错不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这是‘赤铃祭典’的圣徽!只有前朝皇室中,继承了‘天罚’之力的嫡系血脉,才有资格使用的纹样!”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指着拓片中心一个形似铃铛的图案,颤声道:“传说中,每一代继承天罚之力的皇嗣,降生之时,手中都会紧紧握着一枚赤色的小铃。铃声响起,便意味着命运的契约已经缔结。那铃铛,既是他们的本命法器,也是束缚他们力量的枷锁!”
苏烬宁心头一跳,追问道:“那铃铛,如今在何处?”
白学者摘下眼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与敬畏:“史料残篇中曾有记载,前朝覆灭之际,末帝为保此物不落入乱臣贼子之手,将其与一份密诏一同交给了当时还只是皇子的新朝先帝。后来……先帝登基,天下初定,为表彰其最钟爱的皇子在平定旧朝残余势力时的赫赫战功,便将这枚被视为‘镇宅之宝’的赤铃,赐给了他。”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那位皇子,就是当今的太上皇,萧景珩。”
话音落定,屋内一片死寂。
原来如此。
从她重生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早已将她和那个男人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深夜,紫宸宫。
作为太上皇的居所,此地的戒备比皇帝的乾清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夜禁军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连一只飞鸟都难以越过宫墙。
然而,这固若金汤的防卫,在苏烬宁的“末世之眼”面前,却形同虚设。
她命令蓝护卫带领一队亲信,在宫城西侧制造骚乱,佯攻武库,瞬间吸引了超过七成的防卫力量。
而她自己,则如一道鬼魅,独自潜入了防卫变得空虚的东侧。
她的眼中,世界不再是连贯的。
未来三秒的画面化作无数碎片在脑海中闪现——左前方巷道,一队巡逻兵将在两息后拐弯;头顶的屋脊上,暗哨会在下一息调转方向;右侧的假山后,是他们视野的绝对死角。
时间、角度、速度,被计算到了极致。
她每一次闪身,每一次伏低,都恰好卡在所有巡逻路线的间隙与视野的盲区。
整座森严的宫殿,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副由无数安全点构成的地图。
不费吹灰之力,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东暖阁的书房之外。
这里是萧景珩处理私密政务的地方,也是他真正的“心脏”。
她没有撬锁,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门,没有锁。
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书房内燃着一盏孤灯,檀香袅袅。
苏烬宁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一排紫檀木打造的书柜上。
她径直走到第三排书架前,伸手在一本《南华经》的书脊上轻轻一按。
“咔哒。”
书架侧面应声弹开一个暗格。
暗格之中,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兵法密诏,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
苏烬宁打开锦盒,一枚通体赤红、仿佛用鲜血凝成的小铃铛,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
铃身遍布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随时都可能彻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