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能尝到空气中不同“骨灰颜料”所承载的细微情绪。
奥斯维辛样本的绝望是灰烬般的苦涩,南京样本的悲伤带着江水的腥咸。
她开始用那把蓝蝶刮刀进行实验。
轻轻刮过父亲画笔绘制的集中营画面,鳞粉闪烁间,被覆盖的底层真实会短暂浮现:
不仅仅是毒气室的细节,还有囚犯们更细微的表情、角落里未被记载的涂鸦、甚至是一缕飘过营房的陌生炊烟。
每一次刮擦,都伴随着一阵强烈的、不属于她的恶心或眩晕,仿佛在强行消化他人的痛苦。
这天深夜,画室异常寒冷。
索菲亚裹着毯子,对着《墙缝之花》发呆,试图理解那朵小白花为何能在悖论反噬中幸存。
或许因为它并非“覆盖”,而是一种“添加”?
一种在承认苦难基础上的、微小抵抗的象征?
就在这时,她听到调色刀与玻璃板刮擦的熟悉声音,来自画室另一端,那间她堆放废弃画材的储藏室。
声音规律而专注,与她作画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心脏骤停。画室里只有她一人。
她抓起蓝蝶刮刀,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储藏室。
门虚掩着,一道狭长的光线从中透出。
她透过门缝,看到了令她灵魂冻结的景象。
一个年轻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画架前,正专注地绘制着一幅画。
她穿着索菲亚大学时期最爱穿的那件沾满颜料的旧工装,栗色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边。
那背影,那姿态,索菲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她自己,大约是二十岁出头,刚从艺术学院毕业时的模样。
年轻的“索菲亚”正在画的,正是那幅日夜老化、最终会出现绞刑痕的自画像。
但此刻画布上的,是年轻版索菲亚自己的脸庞,充满朝气,眼神锐利,带着未经历练的自信。
而她正在描绘的,是背景中一个已经搭建完成、细节精确到令人发指的绞刑架。
橡木的纹理,绳索的编织方式,与她镜中所见、父亲亲手打磨的那个刑架,分毫不差。
索菲亚的目光死死盯在年轻自己手边的调色板上。
上面的颜料颜色诡异!
一种泛着珍珠般冷光的浅金色,与她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却又带着一种骨灰特有的无机物质感。
调色板旁,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小陶瓷罐,罐身上用她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索菲亚·罗森塔尔,未来采集。”
未来采集?
她使用的,是来自未来的、索菲亚自己的骨灰制成的颜料!
就在这时,年轻的“索菲亚”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她停下了笔,缓缓转过头。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时空与虚实,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
年轻的那个,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年长的这个,眼中充满了惊骇、恐惧与无法理解的荒谬。
“你……”现在的索菲亚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年轻的自己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悲悯而又神秘的微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沾着那种珍珠金色颜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指向现在索菲亚的心脏。一个无声的暗示:
思想,与存在。
接着,她转回身,继续用那蕴含着她未来生命残骸的颜料,一丝不苟地描绘着那个注定会出现在自画像背景中的、精致的绞刑架。
每一笔,都像是在为现在的索菲亚书写着既定的命运。
索菲亚猛地后退,撞翻了一个画架,发出巨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