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静静地“凝视”着对面墙上那幅《墙缝之花》。
索菲亚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凝重的注意力,从那些透明人形方向传来,聚焦在她的画作上。
展厅里原本喧闹的宾客早已散去,只剩下她和奥托,以及这排沉默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观众”。
她缓缓走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离得越近,那种冰冷的、非生的气息就越发明显,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度。
她不敢触碰它们,只是站在长椅边缘,屏住呼吸,望向自己的画。
画布上的少女,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她眼角那片原本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似乎淡去了一丝。
而她手边那朵由索菲亚添加的白色野花,在画廊专业的射灯照耀下,花瓣的边缘仿佛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珍珠般的莹润光泽,比刚完成时更加“真实”了。
是错觉吗?是光线角度的变化?
还是……这些“幽灵观众”的集体“注视”,本身就在影响着画作,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赋能”或“认可”?
她猛地转头,看向画廊一侧光洁如镜的黑色烤漆墙面。
墙面上模糊地映出展厅的景象,包括那些透明的幽灵。
而在那倒影中,幽灵们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它们穿着不同时代的、破旧的衣物。
沾满泥泞的条纹囚服、染血的破烂军装、褴褛的平民衣衫……
它们的身影在镜面中微微晃动,仿佛沉在水底的倒影。
它们是谁?是死在那场南京大屠杀中的遇难者?
还是……所有被这“骨灰颜料”所束缚、无法安息的亡魂的集体显化?
A-1874出现在保安手上,意味着它们不仅能被感知,还能传递信息,甚至……进行烙印!
索菲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远比画室镜魔带来的寒意更加具体、更加集体性。
她意识到,使用这些颜料,不仅仅是在修改历史画面,更是在召唤,在与那些沉淀在颜料中的、无数痛苦灵魂建立连接。
这些“第七排的幽灵”,可能就是她的第一批“审判者”兼“观众”,也是她这场危险仪式中无法控制的、沉默的参与者。
它们是在审视她的工作?
是在期待她的“修改”能带来某种慰藉?
还是……在冷静地观察她这个妄图篡改历史的活人,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
画廊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她自己和奥托粗重的呼吸声。
而那排幽灵,依旧无声地坐在那里,构成了一道介于生死之间、过去与现在之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风景线,仿佛在宣告:
历史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
画廊的幽灵事件过去一周,索菲亚仍会从关于第七排长椅的噩梦中惊醒。
那些透明人形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尖锐的批评都更让她感到被审视的恐慌。
她将《墙缝之花》从画廊撤回,重新立在画室中央,仿佛立起一面必须时刻面对的、拷问良知与勇气的镜子。
这一周,她几乎没再动笔。
任何试图调配颜料的动作,都会让她想起实验室报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地名,想起奥托在电话里惊恐的尖叫和保安汉斯手上浮现的“A-1874”。
她只是长时间地坐在画作前,与画中那个南京少女空洞的眼神对望,试图理解那凝固的绝望背后,究竟封存着怎样具体的人生。
又是一个深夜,柏林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索菲亚裹着毯子,靠在离画架最远的沙发上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