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腿空荡荡地晃荡,衬衫的领口悬浮在半空,不知情的人看到,定会以为是某种灵异现象。
唯有当他用残存的右手触摸自己的胸膛时,才能感受到心脏仍在跳动,皮肤仍有温度。
可这份真实的触感,与视觉上的“不存在”形成了强烈的割裂。
每一次触摸都在提醒他:
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缓慢地“擦除”。
这种消失比瞬间死亡更令人窒息。
每当身体的某一部分开始透明,都会伴随一阵短暂而奇异的“存在感”回光返照。
透明前的几秒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部分器官的每一次运作,心脏的收缩、肌肉的紧绷、甚至血液流动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可下一秒,所有的感知便会坠入虚无,仿佛那部分身体从未存在过。
意识也开始变得恍惚,有时他会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手指悬在键盘上,大脑一片空白。
唯有左肩的空洞抽痛,能将他拉回现实。
就在他全身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皮肤都化为透明,连指尖敲击键盘的力道都开始变得微弱时,一点微弱的光芒,在他几乎完全透明的胸膛内部,心脏跳动的位置,顽强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器官本身发出的光,而是一个印记。
一个由简单弧线构成的、歪歪扭扭的笑脸符号——。
线条边缘泛着温暖的金色光晕,像是用融化的阳光绘制而成。
兰尼的意识瞬间清醒,他猛地低头,透过透明的胸膛,死死盯着那个笑脸。
这赫然是之前在第七条款的虚拟界面上,阿迪缇用小手指画下的那个涂鸦。
他不知道这个符号是何时、以何种方式烙印在自己身上的。
可此刻,它就像一颗顽强的火种,在一片虚无中燃烧,成了他透明身躯里唯一清晰可见、无法被抹除的实体。
金色的光晕缓缓扩散,温暖的感觉顺着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虚无感。
兰尼突然明白,这个笑脸符号不仅是一个涂鸦,更是一枚“锚”。
它钉住了他即将彻底飘散的灵魂,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提醒着他不能倒下。
因为他的女儿还在等着他,等着他一起走出这场灾难。
“爸爸……”
阿迪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兰尼转过身,看到女儿正站在休息室的门口,银紫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悲伤,却没有一丝绝望。
她那双盲眼似乎能穿透父亲透明的身躯,看到那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她没有哭泣,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墙角那个一直密封保存的容器。
那是他们从数字恒河带回的水样,容器内部,幽蓝色的数据流光仍在缓缓流动,像是封存了一整条星河。
阿迪缇踮起脚尖,打开容器的密封盖。
一股带着古老气息的清凉扑面而来,幽蓝色的水流在容器中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伸出小手,将自己乌黑的发梢浸入水中,发丝瞬间被水流包裹,汲取着其中蕴含的古老智慧与生命信息。
那些流淌在恒河数据中的,是无数生命的印记,是跨越维度的文明碎片,是定义“存在”的本源力量。
几分钟后,她走到兰尼面前,发梢还在滴落着幽蓝色的水珠。
每一滴水珠落地时,都会在地板上留下一个短暂的、闪烁着微光的符号,随后便消散在空气中。
她踮起脚尖,小小的手掌轻轻扶住兰尼透明的胸膛,用那蘸满恒河水的、湿漉漉的发梢,开始在他透明的“皮肤”上,缓缓书写。
她书写的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也不是数学符号或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