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卿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眼睛骤然放出光来,连日的愁云惨雾仿佛都被这声喊叫驱散了几分:“喜事?公子我现在最想听的就是喜事!快说,是什么喜事?”他此刻急需一点好消息来冲散这满院令人窒息的愁云。
阿宝跑得气喘吁吁,额角见汗,脸上却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红光,指着大门方向,声音都因急促而有些变调:“门外…门外来了好些人!衣着光鲜,穿着绫罗绸缎,看着就是家底殷实的富贵老爷们,还有好几个瞧着像是大掌柜、大朝奉模样的人,都递了名帖和礼单,说是特来拜见新科进士任老爷!恭贺您高中!那带来的礼盒,都快把门房给堆满了!”
“哦?”谢玄也瞬间来了精神,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拍大腿,眼中放出光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渴极了有人递蜜水!明远,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这送钱的财神爷,不是自己上门来了吗?!”
任长卿也是心头狂跳,困扰多时的钱财问题似乎瞬间看到了解决的曙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兴奋地一把拉起谢玄的胳膊:“走!二哥,咱们快去前头看看!究竟是哪些人家如此客气!”
两人兴冲冲地就往大门方向走,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然而,刚走到连接前后院的穿堂,任长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的兴奋之色迅速褪去,眉头渐渐锁紧,露出了凝重和警惕的神情。
谢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撞到他背上,不由疑惑道:“怎么了?钱袋子都送到门口了,天降横财,你怎么反倒不急了?莫非是欢喜傻了?”
任长卿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锐利,低声道:“二哥,且慢!你我二人,对这等‘投献’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丝毫不知其中水深水浅。你可知本朝虽自太祖太宗以来,便有‘田制不立’之国策,朝廷不立田制,不抑兼并,不严格限制官员士绅占有土地的数量,但土地交易、商铺转让、财产过户,仍需在官府登记在册,缴纳契税,承担相应的赋税徭役。”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如同在敲响警钟:“法律条文上虽未明确限制进士、官员接受投献的土地商铺数量,但这其中的门道极深,陷阱极多!若来者心怀叵测,并非诚心结交,而是以投献为名,行那‘隐田避赋’、‘诡名寄产’、‘投充挟带’之事,将他们本该承担的沉重赋税徭役转嫁到我这个新科进士的名下;或是其产业本身就来路不正,存在纠纷隐患,甚至是贼赃…我若懵懂无知,贪图小利,贸然收下,日后东窗事发,被御史台那些闻风奏事的言官查知,一个‘知法犯法’、‘勾结豪强、侵吞国税’、‘窝藏赃物’的罪名扣下来,岂不是大好前程顷刻间尽毁,落得个鸡飞蛋打,甚至身陷囹圄的下场?!”
谢玄闻言,顿时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方才的兴奋劲儿如同被冷水浇头,消退得无影无踪,脸色都有些发白。他只是个一半路出家的读书人哪里懂得这些官场和经济上的弯弯绕绕、阴谋陷阱?此刻经任长卿这一点拨,才骤然意识到这看似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底下可能藏着足以致命的锋锐钩子!他后怕地喃喃道:“那…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因噎废食,全都拒之门外吧?可若是不收,你的婚事…我的搬迁…这燃眉之急又该如何解决?这…这真是进退两难啊!”
任长卿拧眉沉思,脑中飞速权衡利弊。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紧跟在一旁、同样面露忧色的阿宝沉声吩咐道:“阿宝,你速从后门出去,避开前院那些人,立刻赶往积英巷盛府。务必先求见王大娘子,恭敬说明此处情况,就说我这里突然来了许多富商投献,其中关窍复杂,非我所长,生怕处理不当,贻误前程,急需华兰妹妹前来相助决策。切记,礼数要周到,话要说得委婉恳切,务必请动大姑娘走这一趟!”
阿宝虽是个粗豪汉子,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见任长卿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也知道事关重大,立刻抱拳领命:“公子放心!小的明白!定把话带到!”说完,转身一溜烟地就从僻静的后门跑了出去。
谢玄看着任长卿,疑惑道:“你请华兰姑娘来?此事…让她一个姑娘家出面应对这些商贾之事,是否合适?于礼法…”毕竟还未正式过门。
任长卿却似胸有成竹,解释道:“华兰妹妹出身官宦,是盛老太太一手精心调教出来的,见识不凡。她早年嫁入忠勤伯府,那是真正的勋贵高门,经历过大事,当过家理过事,最是明白这些高门大户与地方商贾、富户之间的往来规矩、田产商铺交易的利弊得失以及其中的弯弯绕绕。将来她过了门,这些中馈、外务,产业打理,本就该由她主持。如今正好借此机会,让她提前熟悉一番,也算历练,同时更显我信任倚重之意。由她来出面把关决策,再合适不过。至于礼法…”他微微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况且,她是在屏风后指点,并非直接抛头露面,无妨的。”
谢玄听罢,不由得啧啧两声,翻了个白眼,语气酸溜溜的:“你倒是真会疼媳妇,知人善任!这就给她派上活了?自己躲清闲,难题都推给未来娘子,你倒是省心了!可怜华兰姑娘,还没过门就要替你劳心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