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长河拾遗(1 / 2)

混沌劫音与岁月轮碰撞的毁灭洪流尚未平息,林陌残存的意识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坠落,而是融化。

他的感知被彻底剥离,仿佛一滴墨汁滴入无垠的海洋,瞬间被稀释、分解、重组。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形体的概念,唯有奔腾不息、浩瀚无边的“流”。那是时间本身,是万古奔涌的原始长河。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如同河底沉积的亿万年泥沙,又似随波逐流的斑斓水草,在他“身”旁呼啸而过,带起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湍流。

他看到星辰诞生于绚烂的星云尘埃,又在冰冷的膨胀中寂灭成白矮星的余烬;他看到远古巨兽在洪荒大地上咆哮争斗,转瞬间被冰川覆盖,化为地壳深处沉默的化石;他看到王朝更迭,金戈铁马踏碎宫阙,转眼间野草又漫过荒芜的基石;他看到凡人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在时间长河中不过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转瞬即逝,甚至留不下半点涟漪……

宏大的史诗与卑微的尘埃,在这里失去了界限,被时间无差别地裹挟、冲刷、碾磨。林陌的意识在这浩瀚无边的冲刷下,如同风暴中的孤舟,几乎要被彻底同化、消解。天人五衰的腐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在这纯粹的时间冲刷下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存在”之上,如同污浊的油渍漂浮在清澈的河面,格格不入,又无比刺眼。

“归途…清玥…”一个执念的碎片,如同沉船的锚,死死拽住他即将飘散的意识核心。冰魄之花穿透岁月轮裂痕绽放的景象,是他沉沦前抓住的唯一光亮。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凉气息,如同游丝般穿透混乱的时间湍流,轻轻拂过林陌即将溃散的意识。是冰魄花的气息!是苏清玥最后残存的魂息!

这股气息如同指路的灯塔,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柔牵绊,微弱却异常坚韧地引导着他,在混乱无序的时间洪流中,逆流而上,朝着某个既定的、沉重的“过去”节点艰难“游”去。

越接近那个节点,时间的“重量”就愈发恐怖。不再是轻柔的冲刷,而是如同亿万钧重的水压,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着他的意识,要将这逆流而上的异数彻底碾碎!天人五衰带来的腐朽与崩坏感被急剧放大,他的意识体仿佛随时会像风化的岩石般片片剥落。

然而,苏清玥那缕冰魄魂息的牵引也愈发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急迫。

终于,他的意识穿透了一层粘稠如胶质的时间壁垒,“看”清了那个牵引他的节点景象。刹那间,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林陌的感知!

***

**时空锚点:剜心之崖(过去)**

这里并非实体的山峰,而是一片悬浮于混沌虚无边缘的奇异之地。脚下是翻滚涌动的、色泽变幻不定的混沌云霭,头顶是流淌着亿万星辰轨迹的瑰丽天穹。一种难以言喻的、蕴含着创世与终结双重气息的原始道韵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悬崖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奇异的花朵。花瓣晶莹剔透,如同凝固的水晶,却又在缓慢地流动变幻,折射着七彩的流光。花蕊中心,是一颗颗极其微小的、如同沙砾般的银色结晶,散发着微弱却纯粹的时间波动——**时之花**。它们是时间法则在此地实体化的脆弱结晶。

悬崖中央,矗立着一口钟。

它并非后世林陌所见那布满裂痕、承载了无尽血与火的混沌钟。眼前的钟,通体流淌着温润如玉的混沌原初之光,钟体浑然一体,没有一丝瑕疵。无数玄奥莫测的大道符文如同呼吸般在钟壁上明灭流转,散发出一种包容万物、孕育万有的浩瀚气息。它静静悬浮在那里,仿佛是整个时空长河的源头,是宇宙心跳的具现。这便是完整的、尚未遭受创伤的**混沌钟**,时墟的守护核心,万界时序的锚点。

钟前,站着一个少年。

他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面容尚显稚嫩,却已初具日后玄机子那俯瞰众生的轮廓。然而此刻,少年玄机子的脸上,却找不到半分仙尊的淡漠,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和一种被巨大诱惑灼烧的贪婪。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混沌钟最核心的区域——那里并非实体,而是一团不断旋转、孕育着无穷生灭的混沌光晕,如同宇宙的胚胎。

少年手中,紧握着一柄奇异的短刃。刃身并非金属,而是一段凝固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暗银色流光,仿佛将一段奔腾的时间长河强行截取、压缩而成。刃锋处,空间无声地塌陷湮灭,时间在其周围形成微小的、紊乱的漩涡——**岁月之刃**的雏形。它散发着冰冷、无情、切割一切的锋利意志,与少年眼中的狂热形成诡异的对比。

“找到了…时墟的核心…混沌之心!”少年玄机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眼神炽热得如同要融化眼前的钟壁,“只要得到它…只要将其炼入我的‘轮’…我便能真正跳出时间长河!真正…掌控万古!”

他手中的岁月之刃缓缓抬起,对准了混沌钟核心那团孕育万物的混沌光晕。刃锋所向,钟壁上流转的大道符文仿佛受到了惊吓,光芒急促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哀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混沌钟猛地一震!钟体上温润的混沌原初之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在少年玄机子的身前迅速凝聚、塑形。

光芒散去,一个身影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由混沌星光编织成的朴素青衣,赤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小脚,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乌黑柔顺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夜色,披散在纤细的肩头。她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占据了小半张脸。那眼眸清澈得如同初融的雪水,又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整个星海,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少年玄机子和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岁月之刃。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混沌至宝器灵的威严与疏离,只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纯然无辜,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恐惧和哀伤。

“小玄…”小女孩开口了,声音软糯空灵,带着一丝怯生生的颤抖,如同初春林间最细嫩的新叶在风中轻响。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少年玄机子紧握岁月之刃的手腕,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害怕地缩回,只留下指尖细微的颤抖。

“别…别剜心…”她仰着小脸,大眼中迅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如同破碎的星辰,沿着粉嫩的脸颊无声滚落,滴落在下方翻涌的混沌云霭中,瞬间消融。“心没了…墟时会好痛好痛…整个时墟…都会哭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悲伤的水晶,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向前飘近了一点点,鼓起所有的勇气,用那双盛满泪水的星眸,近乎哀求地仰望着少年:“小玄…你想要力量…对不对?墟时…墟时分你半魂好不好?”她的小手按在自己微微发光的胸口,那里是她的灵核所在,也是混沌钟核心的投影。“墟时的半魂…也…也很厉害的!可以帮你很多!真的!求求你…别剜心…别让这里痛…”她的小手紧紧揪住胸口的青衣,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剜心般的剧痛,小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哀求而皱成一团,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下。

那纯然的善意,那毫无保留的信任,那为了留住“小玄”而甘愿分割自己灵魂本源的卑微祈求…如同一道最纯净的光,狠狠刺穿了时间长河冰冷的壁垒,也狠狠刺中了林陌意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青石村覆灭时那些倒下的亲人,韩老临终托付时浑浊却温暖的眼神,苏清玥在雷劫中染血的笑靥…无数守护与被守护的画面瞬间翻涌!

然而,回应这至纯至善、卑微哀求的,却是一声冰冷刺骨、斩断一切情愫的断喝!

“情感是道障!”

少年玄机子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和动摇,在那双纯净泪眼的注视下,反而被彻底点燃、扭曲成一种极致的厌恶和疯狂!他脸上所有的稚嫩和犹豫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追求绝对力量的冰冷理智!

“愚蠢!”他厉声斥责,仿佛眼前的不是相伴无数岁月的器灵,而是一块碍眼的绊脚石。“混沌之心蕴含创世终结的无上伟力,岂是你那点残魂可比?!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此等蒙昧情感,只会阻碍吾登临真正的大道绝巅!今日剜心炼轮,断情绝性,方是吾证道之始!”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岁月之刃爆发出刺目的暗银光芒!时间法则在其上疯狂扭曲、尖啸!少年眼中的最后一点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对力量的绝对贪婪和掌控一切的冰冷欲望!

“斩!”

一声暴喝,如同雷霆炸响在剜心之崖!少年玄机子手臂挥落,那柄凝聚了无情时光之力的岁月之刃,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暗银厉芒,带着斩断因果、磨灭情缘的绝对意志,朝着小女孩墟时那按在胸口灵核位置的小手,更是朝着其后混沌钟的核心——混沌之心,狠狠斩落!

刃锋未至,那冰冷无情的时间切割之力已然降临!小女孩墟时周身流转的混沌星光瞬间黯淡、紊乱!她身上那件混沌星光编织的青衣,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划过,无声地撕裂开一道道口子!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泪水凝固在眼眶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预感到的剧痛而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刃锋,锁定的不仅是她的灵核,更是她灵魂深处对“小玄”那份纯粹依恋的根源!这一刀,要斩断的,是她的“心”,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柔与信任!

“不——!”小女孩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不是力量的抗拒,而是灵魂被至亲彻底背叛、即将被抹杀所有情感羁绊的终极悲鸣!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等待着那灭情绝性的一刀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古悲恸即将铸成的刹那!

“住手——!!!”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混合着无尽愤怒与守护意志的咆哮,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悍然劈开了时间长河的重重阻隔!不是声音,而是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意念洪流!

林陌的意识,在目睹那纯真被无情践踏、守护被冰冷背叛的极致愤怒和源自苏清玥冰魄魂息的牵引下,于不可能之处,悍然突破了时空的壁垒!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改变过去”的禁忌与后果,守护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一只虚幻却凝练无比、燃烧着暗金色灵魂之火的手掌,无视了时空的距离,无视了法则的壁垒,如同穿越镜面般,突兀地、坚定地出现在了剜心之崖,出现在了那柄斩落的岁月之刃与小女孩墟时之间!

这只手,枯槁,布满着代表天人五衰的黑色裂痕,边缘甚至呈现出虚幻的燃烧状态,仿佛随时会崩解。然而,就是这只残破不堪的手,此刻却爆发出一股足以撼动时空长河的守护意志!掌心之中,一团微弱的冰蓝光芒(苏清玥的魂息印记)如同风中的残烛,却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啪!

一声轻微却足以震动万古的脆响!

燃烧着暗金魂火的手掌,精准无比地、死死地握住了那柄斩落的岁月之刃的刃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少年玄机子脸上那狰狞的疯狂和冰冷的贪婪瞬间僵住,化为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他全力斩下的一刀,蕴含着足以切割时光的无上伟力,竟然…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布满腐朽裂痕的虚幻手掌…握住了?这怎么可能?!这超出了他对时间法则的所有认知!

蜷缩着等待毁灭的小女孩墟时,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挡在她身前、紧握着冰冷刃锋的残破手掌。手掌上燃烧的暗金色火焰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驱散了她灵魂深处的冰冷与恐惧。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看着那火焰中顽强跳动的冰蓝光点,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保护的安心感,如同暖流般瞬间包裹了她即将破碎的灵魂。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恐惧,而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委屈的宣泄。

“呜…呜呜…”她小声地啜泣起来,小小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但不再是恐惧的蜷缩,而是下意识地、带着无比的依赖,朝着那只燃烧的手掌靠近。

“谁?!”少年玄机子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他试图抽回岁月之刃,却发现那虚幻的手掌如同最坚固的混沌晶石铸就,纹丝不动!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对方手掌上燃烧的魂火,以及那魂火中蕴含的守护意志和一丝微弱的创世余韵(源自苏清玥剑魄),竟让他手中的岁月之刃发出一阵哀鸣般的震颤,仿佛遇到了某种本源上的克制!

“情感…不是道障!”一个沙哑、疲惫却斩钉截铁、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意念,直接轰入少年玄机子的识海,也清晰地传递到小女孩墟时的灵魂深处。“它是守护的火种!是破开绝境的利刃!是…生命存在的证明!”这意念如同惊雷,炸响在少年玄机子那刚刚筑起的、冰冷坚固的道心壁垒之上!

就在少年玄机子心神剧震、道心出现一丝涟漪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被林陌燃烧魂火的手掌握住的岁月之刃,刃锋处因剧烈对抗而激荡起的紊乱时间法则,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这股力量并非少年玄机子主动催动,而是两股意志(林陌的守护与玄机子的斩情)在时空奇点碰撞引发的法则风暴!

轰!

强光吞没了一切!

林陌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时空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意识体上!那只虚幻的手掌瞬间崩碎成无数燃烧的暗金色光点!然而,在手掌彻底消散的前一刹那,他拼尽最后一丝意志,将掌心那点苏清玥的冰蓝魂息,连同自己守护的执念,化作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推力,轻轻推向身后那惊魂未定的小女孩墟时!

“跑!”

意念传递的瞬间,林陌的意识彻底被那爆发的时空乱流卷走,抛向时间长河更幽深、更混乱的未知流域。最后的感知碎片里,他只“看”到:小女孩墟时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推开,避开了法则风暴的核心。她小小的身影在翻滚的混沌云霭中,大眼含泪,带着无尽的依恋与悲伤,深深地“望”向他意识消散的方向。而少年玄机子则被失控的法则风暴反噬,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手中的岁月之刃光芒明灭不定,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甚至…一丝后怕的神情。

更有一小片微弱的、带着纯净善念和依恋气息的混沌星光——那是墟时在巨大惊吓和灵魂触动下,下意识剥离出的一缕最纯粹的善念本源碎片——如同迷途的萤火虫,被那爆发的时空乱流裹挟着,竟追随着林陌意识消散的轨迹,一同没入了奔腾的时间长河之中!

***

**北冥海废墟,现世战场。**

“噗——!!!”

玄机子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燃烧着混沌火焰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他口中喷出的不再是暗银色的时间之血,而是一大团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深渊污秽气息的暗红秽血!这口血,比之前道基受创时喷出的任何一次都要多,都要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