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带并非静谧的星河画廊,而是九界屏障破碎后最狰狞的伤口。亿万星辰的尸骸漂浮在粘稠的黑暗里,巨大如山的星核碎片棱角嶙峋,布满撞击的凹坑和撕裂的痕迹,如同巨兽腐烂后裸露的骸骨。凝固的岩浆河在冰冷的虚空中蜿蜒伸展,早已失去炽热的红芒,只剩下死寂的灰黑。更致命的是那些无处不在、无声蠕动的空间裂痕,如同宇宙皮肤上溃烂的疮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靠近的光线与物质,偶尔喷吐出扭曲的时空乱流,将几块巨大的陨石无声地搅成齑粉。
这里是生者的禁区,死亡的温床。混沌的气息在此地格外活跃,却也混乱狂暴,如同未被驯服的洪荒巨兽。
林陌悬浮在这片宇宙坟场的核心。断臂处新生的血肉被混沌之力强行催生,包裹着臂骨,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粉红色,其下青紫色的血管虬结跳动,每一次脉搏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右颊的魔纹如同活物,在星辰死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暗红光泽,边缘处新蔓延的纹路如同毒藤,几乎要爬上太阳穴。魔气与道力在体内激烈冲突,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
他怀中,玄冰棺椁悬浮着,棺体上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棺内,苏清玥苍白的面容在冰晶下显得无比脆弱,心口那点冰蓝魂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混沌钟碎片的共鸣下艰难维系。而秦无月则被他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大陨石平台上,身下铺着丹辰子临别所赠的“玄玉冰蚕褥”,勉强隔绝着虚空中无孔不入的阴寒与混乱能量。她依旧昏迷,胸口的剑骨被一层薄薄的混沌气包裹,如同沉睡的剑胚,气息微弱却平稳,只是那断骨处透出的锋芒,无声诉说着曾经惨烈的牺牲。
林陌的目光扫过秦无月苍白的脸,最终落在悬浮的玄冰棺上。万妖谷中,凤璃泣血蜕变时的悲鸣,擎宇魂影消散时望向冰棺那了然悲悯的眼神,以及钟灵揭示的惊人真相——苏清玥崩散的一道本源剑魄,竟在冥冥中护住了擎宇残魂,才让凤璃的血魄魂纹有了一丝成功的可能——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宿命的丝线,比他想象的更加错综复杂,也更加残酷。
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左手。掌心向上,混沌钟烙印(75%)骤然亮起,不再是朦胧虚影,而是前所未有地凝实!七块碎片——青石残铃的苍凉、焚天炉心的炽烈、幽冥轮回核的深邃、定魂安神的温润、万妖谷暗红碎片的磅礴与解脱后的平和——彼此共鸣,光晕流转,在掌心上方勾勒出一口残缺却散发着镇压寰宇气息的古钟轮廓!
嗡——!
低沉的钟鸣自林陌掌心扩散开来,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直抵万物本源的宏大韵律。钟声所过之处,周围狂暴的混沌气流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狂暴的空间褶皱被强行捋顺,连那些无声吞噬的黑暗裂痕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主人,就是现在!”识海中,钟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七十五块碎片共鸣,混沌钟本源之力已初步凝聚!以此地为祭坛,以陨星为薪柴,以混沌为引…敲响它!让深渊的爪牙,让沉沦的九界,听听这沉寂万古的…开天之音!”
林陌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开锋之剑。所有的疲惫、伤痛、魔气侵蚀带来的烦恶,都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压下。他左手五指猛地一握,仿佛将那口凝实的混沌钟虚影紧紧攥在掌心!
下一刻,他手臂舒展,以身为轴,以混沌道力为锤,以这方陨星带混乱狂暴的宇宙能量为砧,对着掌心上方那凝实的钟影,狠狠一拳轰出!动作并非击打,而是一种古老而神圣的…叩击!
咚——!!!
第一声真正的混沌钟鸣,终于在这片宇宙坟场炸响!
声音超越了凡俗听觉的极限。没有震耳欲聋的音爆,只有一种席卷一切的、无形的、恢弘壮阔的“存在感”!仿佛宇宙本身的心脏猛地搏动了一下!
以林陌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灰蒙蒙的环形波纹,如同宇宙初开时爆发的第一缕光,向着上下四方、向着过去未来、向着诸天万界…轰然扩散!
波纹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那些漂浮的星辰骸骨,表面凝固的岩浆河,被撕裂的星核碎片…所有被深渊魔气侵蚀留下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污秽痕迹,如同被投入净世的熔炉!滋滋作响的黑色魔气瞬间被剥离、净化,露出物质原本的、饱经沧桑却纯净的本质!无数陨石碎片在波纹扫过的瞬间,仿佛时光倒流,沿着它们被撞飞撕裂的轨迹,以违反物理法则的姿态,诡异地倒飞回原本的位置,重新拼凑出星辰模糊的雏形!虽然转瞬又在引力和混乱中崩塌,但那短暂的重聚,如同宇宙对自身伤痛的悲鸣与自愈!
这仅仅是陨星带一隅的景象。
九界之中,所有被深渊魔气污染、正在下着污秽“血雨”的天穹裂口处——
哗啦啦…!
粘稠、腥臭、饱含魔念的污血之雨,在钟波扫过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强行扼住了源头!倾盆而下的血雨骤然停滞!亿万滴污血诡异地悬停在空中,然后…违背重力,沿着下落的轨迹,倒流而上!如同倒放的影像!
污血逆流回天穹裂缝,如同百川归海!裂缝边缘蠕动的深渊肉芽发出无声的尖啸,在钟波蕴含的净化与时空法则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飞灰!被污血侵蚀、化作人间地狱的城池废墟上空,第一次露出了久违的、虽然依旧破碎却不再滴血的灰暗天空!
“天…天雨倒流了!”
“魔气…魔气在消散!”
“是钟声!是混沌钟的钟声!”
“盟首!是林盟首!”
无数幸存者仰望苍穹,看着那倒卷而回的血河,感受着空气中魔气的稀薄,麻木绝望的脸上第一次涌出生机,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呐喊。
第一声钟响余波未歇,林陌没有丝毫停顿!他白发狂舞,右颊魔纹狰狞闪烁,左臂因承受巨大的反噬之力而崩裂,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丝丝暗红魔气渗出,又被混沌钟力场瞬间蒸发。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将体内翻腾的混沌道力、新得的万妖碎片中蕴含的磅礴平和之力、甚至强行抽取一丝镇压在元婴深处、属于苏清玥那道守护剑魄的微弱灵韵,尽数灌注于掌心混沌钟虚影!
“二叩…涤魂!”
咚——!!!
第二声钟鸣,紧随而至!
这一次的钟波,不再是纯粹的灰蒙,而是内蕴着一层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的、如同晨曦初露般的乳白色光晕!光晕之中,隐约有无数细小的、不断生灭的玄奥符文流转,散发着洗涤神魂、抚平创伤、唤醒本真的无上道韵!
钟波无声无息,速度却超越了时空的束缚,瞬间扫过整个九界战场!
玄天圣地山门之外,血云压城。
曾经庄严肃穆的圣地山门,此刻已化作血腥的绞肉场。护山大阵“周天星斗残阵”在血煞魔军不计代价的冲击下,早已千疮百孔,光幕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魔气巨炮的轰击或高阶魔修的自爆,都让大阵剧烈颤抖,光芒明灭,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解。
阵内,景象惨烈如修罗地狱。白玉铺就的广场被污血浸透,粘稠得能没过脚踝,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内脏的腥臊味和魔气特有的硫磺腐臭。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破碎的法宝碎片混合着骨渣散落一地。还活着的修士背靠背组成一个个小小的防御圈,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灵力枯竭,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恐惧,以及一丝濒临崩溃的麻木。
“顶住!为了圣地!为了身后的凡人!”一名须发皆白、胸口被洞穿一个大洞、全靠丹药和意志支撑的阵峰长老嘶声怒吼,手中阵旗挥舞,勉强修补着一处被撕裂的阵基缺口。缺口外,十几头浑身流淌着污血的“蚀骨魔犬”正疯狂撕咬着光幕,腥臭的口涎滴落在阵基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吼!”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元婴期“血煞战魔”挥动着门板般的骨刃,狠狠劈砍在光幕最薄弱处!骨刃上缠绕的污秽魔雷炸开,光幕剧烈凹陷,发出刺耳的哀鸣!维持这一片区域的数十名低阶弟子瞬间被反噬之力震得口喷鲜血,萎顿在地,眼看缺口就要被彻底撕开!
“结‘玄冰剑阵’!堵住它!” 月胧纱圣主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月白的长裙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沾染,发髻散乱,嘴角挂着一缕血丝。数名同样狼狈的月华圣地女弟子咬牙结阵,森然寒气凝聚成冰晶剑雨射向缺口,暂时延缓了魔物的冲击,但代价是她们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显然透支了本源。
“桀桀桀…垂死挣扎!” 血煞门此次的统帅,一名身材干瘦、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身披猩红骨甲的老者——血魇老祖,悬浮在魔军后方,发出夜枭般的怪笑。他手中握着一杆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凝聚而成的“万魂幡”,每一次挥动,都有大片的灰黑色怨魂尖啸着扑向大阵,啃噬着修士们的神魂和护体灵光。
更可怕的是阵前那些被魔化的中州联军。他们穿着原本属于各大古族、圣地的制式战甲,但双目赤红,皮肤下蠕动着黑色的魔纹,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挥舞着武器,悍不畏死地冲击着曾经的同袍,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被魔气强化的身躯悍不畏死,甚至被斩断肢体依旧疯狂扑咬。正是这些被魔化的“自己人”,成了压垮圣地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抵抗的修士束手束脚,道心饱受煎熬。
“张师兄…醒醒啊!是我!是小五!” 一名年轻的圣地弟子哭喊着,用剑鞘格挡着一名昔日师兄疯狂劈砍而来的战刀,不敢下死手,手臂被震得发麻,虎口崩裂。
“王师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另一处,一名女修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面容扭曲地扑来,眼中含泪,手中长剑颤抖着无法刺出。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防线在魔化同袍的冲击和深渊魔军的猛攻下,如同沙滩上的城堡,正在加速崩溃。
就在防线即将彻底瓦解,血魇老祖狞笑着准备挥动万魂幡发动总攻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宏大而温暖的韵律,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震天的喊杀与魔啸,直接在所有生灵的“存在”层面响起!如同母亲温柔的呼唤,如同晨曦破晓的第一缕光,瞬间穿透了血腥的战场,穿透了护山大阵,穿透了每一个被魔念侵蚀的神魂!
咚——!!!
第二声混沌钟鸣的余韵,降临了!
战场上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些疯狂冲击阵法的魔化联军,动作猛地一僵!赤红的双眼中,疯狂与暴戾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痛苦,以及…一丝挣扎着苏醒的本我意识!
“呃…啊…” 一名挥舞着战刀劈砍阵法的古族战士,动作停滞在半空,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看着刀锋上倒映出的、自己布满黑色魔纹的狰狞面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巨大的痛苦。“我…我做了什么?!”
“不…不要…” 扑向昔日姐妹的女魔修,眼中血光褪去,看着自己沾满同门鲜血的利爪,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猛地抱住头蹲了下去,浑身剧烈颤抖。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污秽魔气,在那蕴含洗涤净化之力的乳白光晕钟波扫过时,如同遇到了克星!滋滋作响,剧烈地扭曲、蒸发、化为缕缕腥臭的黑烟消散!魔纹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黯淡、消退!虽然魔气侵蚀造成的肉体损伤和神魂疲惫无法瞬间逆转,但那疯狂杀戮、敌我不分的魔念,却在钟声中被强行剥离、净化!
“清…清醒了?他们清醒了!”
“是钟声!是盟首的混沌钟!净化了魔念!”
“快!救人!把他们拉回阵内!”
短暂的死寂后,玄天圣地防线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无数修士喜极而泣,不顾自身伤势,奋力冲向阵外,将那些刚刚恢复清明、却因虚弱和巨大痛苦而瘫倒在地的前“魔化者”拼命拖拽回残存的阵法庇护之中。虽然防线依旧摇摇欲坠,但那股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瞬间被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和重新点燃的战意所取代!
“混账!” 血魇老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极致的暴怒!他手中的万魂幡剧烈震动,无数怨魂发出惊恐的尖啸。“又是那该死的钟!又是林陌小畜生!给我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他疯狂催动魔功,万魂幡喷吐出更加浓稠的怨魂黑潮,试图重新污染那些被净化的战士。
然而,钟声涤荡过的空间,仿佛被赋予了短暂的“洁净”属性,魔气的侵蚀速度大大降低。圣地的抵抗,因为少了魔化同袍的致命内耗,压力骤减,竟奇迹般地暂时稳住了阵脚!
血魇老祖的咆哮,林陌听不见。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混沌钟那浩瀚无边的伟力之中。第二声钟响的反噬远超第一声!
“噗——!”
一大口滚烫的、混杂着淡金与暗红的鲜血从林陌口中狂喷而出!左臂新生的血肉彻底崩裂,露出粉红带血的臂骨,淡金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陨石!右颊的魔纹如同被浇了滚油的毒蛇,疯狂蔓延、扭动,暗红的光芒大盛,几乎要吞噬他半张面孔!强烈的魔念冲击着识海,嗜血、毁灭、吞噬一切的欲望如同滔天巨浪,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
丹田内,混沌星云剧烈旋转,七块碎片的光影明灭不定,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苏清玥那道被强行抽取一丝灵韵的剑魄,在冰棺中发出微弱的悲鸣,魂火摇曳得更加厉害。
“主人!撑住!还差最后一声!最后一声便可彻底激发碎片共鸣,稳固本源,甚至能尝试沟通归墟方向…苏清玥主魂所在!” 钟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一丝颤抖,在林陌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尖啸。
林陌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魔念的低语如同亿万只毒虫在啃噬他的神魂。他咬碎了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布满裂痕的冰棺,看向棺内苏清玥苍白却依旧宁静的面容,看向她心口那点顽强跳动的、微弱如豆的冰蓝魂火。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力量,混合着万载不移的执念与爱恋,硬生生压下了翻腾的魔气和撕裂灵魂的反噬剧痛!
为了她!为了这渺茫的希望!为了这破碎的九界…还有一线生机!
“清玥…等我…” 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如同叹息,消散在冰冷的虚空。
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再一次,缓缓抬起!掌心上方,那口凝实的混沌钟虚影,在七块碎片疯狂的共鸣下,光芒反而内敛,呈现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混沌原初之色,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所有力量与法则!
“三叩…定…”
“林陌——!!!”
一声充满无尽怨毒、疯狂与毁灭意志的咆哮,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爆发的怨念,瞬间撕裂了陨星带死寂的黑暗,狠狠灌入林陌的识海!打断了那即将完成的第三叩!
只见林陌前方,一片巨大的、如同腐烂巨眼形状的陨石带后方,粘稠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猛地撕开!一道庞大到遮蔽视野的、由纯粹深渊意志凝聚而成的恐怖投影,骤然降临!
那是一只真正的深渊巨眼!直径不知几万里,眼白是蠕动翻滚、不断生灭的污秽魔云,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在其中哀嚎沉浮。瞳孔则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仿佛连接着宇宙终结的虚无!巨眼周围,缠绕着无数由凝练到极致的深渊魔雷构成的、如同血管般的紫黑色触须,每一次蠕动都散发出令空间崩塌的恐怖威压!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巨眼那绝对黑暗的瞳孔正前方,悬浮着一个渺小却无比刺眼的存在——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