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黑渊城崩塌的余烬,如同送葬的纸钱,在荒原上空盘旋呜咽。林陌单膝跪在冰冷的冻土上,断臂处传来的剧痛与道台裂痕的灼烧感交织成无休止的酷刑。他仅存的左手,却如同焊铸的钢铁,死死扣着苏清玥冰冷僵硬的手掌。掌心之间,那枚沾染着两人与夜璃血液的玉简,正散发出温润而坚韧的灰白光芒,如同寒夜中不灭的星灯,维系着两人濒临溃散的生命之火。
苏清玥靠在他肩头,气息微弱如丝。淡金色的冰裂纹路如同蛛网,覆盖了她大半张脸颊,甚至蔓延至紧闭的眼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那些冰纹闪烁着不祥的微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寒毒已侵入心脉本源,若非玉简中那缕由夜璃血泪执念与青莲生机交融而成的灰白能量,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强行稳住那崩坏的平衡,她早已香消玉殒。
“清玥…撑住…” 林陌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次开口都牵扯着道台的裂痛。他低头,下颌蹭过她覆盖着冰霜的银发,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玉简传递来的温润能量,不仅滋养着苏清玥,也在缓慢修复他断臂的伤口,抚慰着灵魂的创伤,甚至隐隐压制着噬心魔印的躁动。这能量带着夜璃守护的意志,温柔却沉重。
钟灵虚弱的声音在他识海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浓浓忧虑:“主人…暂时稳住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苏姐姐的寒毒根源在深渊坐标,玉简的能量只能延缓,无法根除!你的道台裂痕也只是被强行粘合,一旦再动用本源力量…” 她的话没说完,但林陌明白那后果——道基彻底崩塌,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
嗡!!!
头顶原本被黑渊城火光映红的幽暗天穹,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玄冥冰煞的漆黑缝隙!刺骨的寒意瞬间降临,远比北域朔风更加酷烈,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要被冻结!一艘庞大、狰狞、通体由幽蓝玄冰铸造而成的飞舟,如同从九幽深渊驶出的寒冰巨兽,缓缓从裂缝中驶出,冰冷的船体反射着下方荒原的狼藉与火光,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飞舟舰艏,一面绣着咆哮冰螭的玄冥族旗猎猎作响。甲板上,人影幢幢,肃杀之气凝如实质。为首一人,身披深蓝绣金螭纹大氅,面容刚毅冷峻,眼神锐利如冰锥,正是玄冥族当代族长——秦烈!他手中,托着一盏造型古拙的青铜灯盏。灯盏中,本该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灯芯,此刻却已彻底熄灭,只余一缕细若游丝的青烟,袅袅上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秦烈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瞬间锁定下方荒坡上依偎的两人,尤其是气息奄奄、身覆冰纹的苏清玥,以及断臂染血、道基气息紊乱虚弱的林陌。当他目光扫过林陌紧握苏清玥的手,以及两人掌心间那枚散发着奇异灰白光芒的玉简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惊疑与暴怒的寒芒。
“林!陌!” 秦烈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裹挟着化神巅峰的恐怖威压,轰然压下!荒坡上的碎石枯草瞬间被压成齑粉,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山倾轧,狠狠撞向林陌!
噗!
林陌身体剧震,本就濒临极限的道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边缘逸散出点点淡金光芒。他喉头一甜,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却被他死死咽下。他猛地抬头,染血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毫不退缩地迎向秦烈那冰冷的视线。他不能倒!苏清玥还靠在他身上!
“好!好一个圣地天骄!好一个混沌钟宿主!” 秦烈怒极反笑,托着那盏熄灭的魂灯,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荒原,“我族圣女夜璃,本命魂灯熄于你手!气息断绝之地,便是这黑渊城废墟!林陌!你还有何话说?!”
圣女陨落!魂灯熄灭!
甲板上的玄冥卫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杀意,冰煞之气凝结成实质的冰晶长矛,矛尖直指下方两人!恐怖的威压如同海啸般层层叠加,要将他们彻底碾碎!
“夜璃…” 林陌心中剧痛,那个银发少女最后决绝的眼神、那声“替我看看自由的九界”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悲愤,声音嘶哑却清晰:“秦族长!夜璃圣女…非我所杀!”
“狡辩!” 秦烈身旁,一名面容阴鸷、身着玄冥长老服饰的老者厉声呵斥,正是秦烈的心腹副将——秦枭!他眼中闪烁着怨毒与迫不及待的光芒,“魂灯锁定,气息断绝于此!除了你这身怀混沌钟、觊觎我族圣物的贼子,还有谁能害得了圣女?族长!此獠罪该万死!当抽魂炼魄,以祭圣女在天之灵!”
秦烈没有立刻下令,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缠绕着林陌:“哦?非你所杀?那她如何陨落?魂灯为何指向你?你手中这枚…沾染着她本源气息的玉简,又是何物?!” 最后一句,他声音陡然拔高,化神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林陌紧握玉简的左手!
威压及体的刹那,林陌左手掌心那枚由三人血液交融而成的灰白符文骤然亮起!一股坚韧而奇异的调和之力爆发,硬生生将那恐怖的化神威压消弭于无形!符文流转,灰白光芒微微荡漾,竟隐隐透出一丝对玄冥冰煞本源的…亲和与压制?
秦烈眼神猛地一凝!秦枭更是脸色微变!
“夜璃圣女…” 林陌强忍着威压余波带来的眩晕,左手艰难地抬起,将紧握的染血玉简高高举起,灰白的光芒在幽暗天穹下显得格外醒目,“她为揭露真相,为破坏血煞门与玄冥族内奸的阴谋,为阻止深渊降临…不惜自爆本源,与血髅老祖同归于尽!这枚玉简,是她用命换来的…铁证!”
他声音悲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泪的重量:“真凶在此!勾结血煞门,将夜璃圣女当作容器,将她推向深渊的元凶巨恶…就在你们玄冥族内!就在这飞舟之上!”
话音未落,林陌用尽最后力气,将体内残存的一丝混沌气注入玉简!
嗡——!
玉简剧烈震颤!表面的血污在灰白光芒下仿佛活了过来,暗红与暗金疯狂流转!那枚微小的灰白双螺旋符文骤然脱离玉简表面,投射到半空之中,瞬间放大!
光影扭曲,一幕幕清晰无比的画面如同水波般在虚空中展开:
阴森的地底血池,万魂幡核心散发着邪光…夜璃被黑纱遮面,气息冰冷麻木,把玩着一枚青铜碎片,声音幽冷:“古族血脉可提纯魂力…可惜这碎片只是钥匙。” …画面一转,无数被锁链禁锢、气息萎靡的玄冥族战俘被魔修推入沸腾的血池,发出凄厉的惨嚎!其中一张惊怒交加、奋力挣扎的俏脸,赫然是——秦无月!
…画面再转,炼幡堂核心,夜璃指着悬浮的万魂幡,对监管的魔修下令:“核心阵眼…在幡杆第三节!需至阴之血为引!” 而她所指的“至阴之血”,分明指向她自己心口的烙印!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间布满玄冥族徽记的密室,一个背对画面的身影(从其服饰和背影,甲板上不少人已认出是秦枭!)正将一枚刻画着“渊噬”族徽的令牌,恭敬地递给一团蠕动的、由粘稠黑血构成的血影!血影发出嘶哑的低语:“…圣女为钥…深渊之门…当开…”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但那清晰的影像,那秦枭的背影,那“渊噬”族徽,那血影的低语…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玄冥族飞舟之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荒原!
所有玄冥卫,包括部分长老,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那尚未消散的光影,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圣女竟是被当作开启深渊的钥匙?血煞门在用玄冥族俘虏喂养魔幡?而勾结深渊、主导这一切的叛徒…竟然是族长最信任的副将秦枭?!甚至牵扯到族中禁忌的“渊噬”一脉?
“秦枭!!”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怒吼!数名须发皆张的玄冥族长老目眦欲裂,恐怖的冰煞气息瞬间锁定脸色惨白如纸的秦枭!
“不!这是污蔑!是幻术!是这贼子的混沌邪法!” 秦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跳起来,指着林陌歇斯底里地尖叫,脸上再无半分阴鸷,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疯狂,“族长!他在挑拨离间!他想分裂我族!快杀了他!夺回混沌钟碎片!”
秦烈的脸色,在光影出现的瞬间就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握着魂灯的手背青筋暴突,指节捏得发白。那光影中的信息太过震撼,太过致命!尤其是秦枭的背影和“渊噬”族徽的出现,几乎坐实了叛族大罪!这已不是简单的圣女陨落,而是动摇玄冥族根基的丑闻!
然而,就在群情激愤,数道饱含杀意的冰煞锁链即将缠向秦枭的刹那——
“栽赃嫁祸,颠倒黑白!好手段!” 秦烈猛地抬头,眼中暴戾的寒光如同实质,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他没有看面如死灰的秦枭,反而死死盯住举着玉简的林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仅凭这不知真伪的影像,就想污我玄冥重臣,乱我族之心?” 秦烈声音森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本座倒要问问你!这留影石中的画面,你又作何解释?!”
他枯爪般的手掌一翻,一枚棱形的幽蓝冰晶出现在掌心。冰晶光芒一闪,投射出另一幅清晰的画面:
地点赫然是炼幡堂地底!画面中,夜璃黑纱遮面,眼神冰冷麻木。而林陌,正站在她面前,仅存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姿势,轻轻抚向夜璃的心口!他的指尖,几乎触及了那被黑纱遮掩的、烙印着深渊碎片的位置!画面中的林陌,眼神复杂,似乎带着一丝…怜悯?而夜璃,在那只手掌靠近时,身体竟有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轻颤!画面在此定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暧昧与…私密感!
这正是当夜林陌为封印夜璃心口碎片,以混沌血引动冰魄玉能量时的片段!此刻被刻意截取、放大,剥离了前因后果,只剩下这充满误导性的瞬间!
“私会圣女,举止狎昵!甚至…触碰圣女的禁忌烙印!” 秦烈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林陌,也刺向所有玄冥族人的神经,“林陌!你与圣女究竟是何关系?你接近她,是早有预谋?还是说…她的陨落,根本就是你与深渊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这枚栽赃我族的玉简,为了分裂玄冥,为你这混沌宿主谋夺喘息之机?!”
这一手颠倒黑白、断章取义,狠毒刁钻到了极点!瞬间将林陌从揭露真相的悲情英雄,打成了勾结深渊、谋害圣女、意图分裂古族的阴险小人!飞舟上刚刚升起的对秦枭的怀疑和愤怒,立刻被这幅极具冲击力的“私会”画面引偏,无数道怀疑、愤怒、甚至带着淫邪揣测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荒坡上的林陌!尤其是那些忠于秦烈的玄冥卫,眼中更是燃烧起被愚弄的怒火!
“无耻!” 一声清叱,如同冰湖碎裂,骤然响起!
一直靠在林陌肩头、气息奄奄的苏清玥,不知何时竟强行睁开了双眼!冰蓝的瞳孔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剑意,即使覆盖着淡金冰纹,那眼神依旧锐利得刺破苍穹!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林陌死死按住。
“清玥!” 林陌低吼,他感觉到苏清玥体内本已稍稍稳定的寒毒,因这极致的愤怒而再次疯狂躁动,冰纹光芒急剧闪烁!
苏清玥却置若罔闻,她染血的唇瓣紧抿,目光如两道绝世冰剑,穿透空间,狠狠钉在秦烈手中的留影冰晶上,声音带着虚弱却斩钉截铁的锋锐:
“断章取义!卑鄙至极!”
“当夜地底,血煞分舵主欲引爆地脉,拉所有人陪葬!夜璃圣女心口深渊碎片失控,危在旦夕!林陌为救她性命,以秘法引动我冰魄玉佩之力,暂时封印其心口碎片,延缓深渊侵蚀!此乃救命之举,何来狎昵私会?!”
“秦烈!你身为一族之长,不辨忠奸,纵容副将勾结深渊,残害同族,更将圣女推入火坑!如今真相大白,你不思清理门户,反以龌龊手段污蔑揭露真相之人!你枉为古族领袖!”
“你口口声声说栽赃?好!你敢不敢放开神魂防御,让我搜魂验看这留影冰晶记录的前后始末?!你敢不敢让我搜一搜你这位‘忠心耿耿’的秦枭副将的魂,看看他记忆深处,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深渊交易?!”
字字诛心!句句如剑!
苏清玥的质问,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玄冥族人的心头!搜魂!这是最直接、最残酷,也最无法作伪的验证方式!尤其是指名要搜族长和副将的魂!这已不是质疑,而是最彻底的宣战!
飞舟之上,一片哗然!所有长老和玄冥卫都震惊地看着下方那个身覆冰纹、摇摇欲坠却气势如虹的白衣女子。搜魂族长?这简直是对玄冥族尊严最极致的践踏!
秦烈的脸色,在苏清玥提出“搜魂”二字的瞬间,彻底阴沉到了极点,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他捏着留影冰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咔的骨节摩擦声,眼神深处翻涌着滔天的杀意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惊怒!
他不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留影冰晶里被刻意抹去的前后画面是什么!他更清楚秦枭的魂里藏着多少不能见光的秘密!一旦放开搜魂,不仅秦枭勾结深渊、残害同族、利用圣女的事实将彻底暴露,就连他秦烈默许甚至暗中推动的部分计划,也必将大白于天下!到那时,他这族长之位,甚至性命,都将不保!
“放肆!” 秦烈身旁的秦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色厉内荏,“妖女!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搜族长与本将之魂?分明是你们心虚!想用这恶毒言语扰乱军心!族长!快下令诛杀此獠!夺回混沌钟,为圣女报仇!”
“心虚?” 苏清玥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嘲讽,她不再看秦枭,冰剑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秦烈那阴晴不定的脸,“秦族长,你…犹豫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比千言万语的控诉更具杀伤力!飞舟上所有长老和精锐玄冥卫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秦烈脸上。那短暂的沉默,那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怒,无一不在印证着苏清玥的指控——他不敢应下搜魂!他在心虚!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附骨之蛆。先前被秦烈强行压下的、对秦枭和“渊噬”一脉的疑窦,此刻如同野火般在玄冥族众人心中疯狂蔓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交换着眼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族长的反应,太反常了!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致、玄冥族内部信任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轰隆!!!
整个北域的天穹,毫无征兆地…彻底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