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关地底深处,隔绝外界的石室内,仅余一盏灵灯摇曳。昏黄光晕勾勒出林陌侧脸深刻的轮廓,他垂眼盯着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肌理下蛰伏着暗红纹路,那是兵主煞气盘踞的烙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道台深处那道狰狞裂痕,混沌根基破碎的钝痛如附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
“你道台濒临崩解,此刻潜入黑渊城,与自戕何异?” 玄微掌教的声音沉缓,拂尘雪白的麈尾悬垂不动,目光却锐利如剑,穿透林陌强撑的镇定,“兵主煞气是双刃剑,可斩敌,亦可噬主。黑渊城乃魔门污秽之地,煞气一旦失控,你顷刻便会化作只知杀戮的兵俑。”
林陌缓慢收拢五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压住掌心烙印的灼痛与经脉中煞气不安的涌动。
“正因道基将崩,才需险中求活。” 他抬首,迎上掌教审视的目光,声音因内腑隐痛而略带沙哑,却字字清晰,“葬神渊需玄冥血钥,而玄冥族内叛徒与血煞门勾连的证据,就在黑渊城!秦无月退走,非是仁慈,而是借刀杀人。若等古族内斗平息,或深渊势力先一步攫取葬神渊碎片,我…我们便再无机会。” 他目光扫过一旁沉默如冰的苏清玥,最后半句几不可闻,却重若千钧。
苏清玥倚在冰冷的石壁上,半边脸颊被灯影分割,青黑毒纹在暗处更显狰狞。她并未看林陌,冰蓝的瞳孔落在自己按在心口的手上,指尖下,新生灰白能量正与寒毒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林陌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七日。” 玄微掌教最终阖目,拂尘轻扬,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混沌气流自其指尖溢出,色呈玄黄,内蕴星辰生灭之象,“吾以混沌本源模拟‘蚀心魔功’气机,暂覆你道台裂痕与混沌钟本源。此法霸道,仅能维系七日,七日后,伪装崩解,道基反噬将十倍于今日。若逾期不归,纵是大罗金仙,亦难救你道途性命。”
那缕玄黄气流如同活物,带着沛然莫御的威压,缓缓沉入林陌丹田。剧痛瞬间席卷!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破碎的道台上疯狂穿刺、缝合!林陌闷哼一声,身体剧震,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牙关紧咬,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腥甜咽下。道台裂痕被强行弥合,表面覆盖了一层流转不休的暗沉魔气,混沌钟的气息被彻底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贪婪、充满侵蚀性的力量波动——蚀心魔功!
苏清玥一步踏前,冰凉的手指已扣住林陌的手腕,精纯的太虚剑元混合着灰白新生能量渡入,强行替他梳理体内因外力介入而更加狂暴混乱的气息。她指尖的微颤透过皮肤传来。
“放手。” 林陌低喝,试图抽回手臂。他不愿她此刻再耗损本就岌岌可危的本源。
“闭嘴。” 苏清玥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非但未松手,另一只手已并指如剑,指尖亮起一点幽邃如寒潭的冰蓝光芒。那光芒并非纯粹剑意,更糅合了心脉处新生灰白能量的混沌特性,隐隐形成一枚繁复玄奥的魔纹雏形。
“此乃‘九幽锁心印’。” 她凝视着林陌,冰蓝的瞳孔深处似有风暴翻涌,却又被强行冰封,“以我太虚剑魄为骨,融你渡入我体内的混沌血气与新生灰白能量为引,再辅以掌教混沌本源模拟的魔气。此印烙下,可惑合体期修士探查,令你魔元气息浑若天成。”
指尖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决绝的意志,重重按向林陌赤裸的胸膛——心口正中!
“呃——!” 比混沌气覆体更甚的剧痛轰然爆发!那冰蓝幽光构成的魔纹,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嵌入皮肉,穿透骨骼,直抵心脏!并非纯粹的物理痛楚,更似有亿万根冰针顺着血脉穿刺神魂,同时一股源自苏清玥本命剑魄的凌厉守护意志,又带着灰白能量的温厚生机,矛盾地交织、撕扯!
林陌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又被苏清玥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肩头。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指尖深深陷入他肩胛,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烙印的过程,同样在疯狂抽取她所剩无几的力量,心口毒纹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青黑色泽更深一分。
“此印…每至子时…阴气最盛之际…必如万蚁噬心…” 苏清玥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痛楚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脸颊滑落,滴在林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冰凉刺骨,“…需以意志硬抗…若…若心神失守…魔印反噬…顷刻毙命…”
她强行提气,指尖魔纹光芒大盛,完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笔勾连:
“七日!只给你七日!七日之后,子时噬心之痛将暴涨百倍,魔印崩解,混沌伪装亦破!届时…天地之大…再无你容身之处!”
最后一笔落下,幽蓝魔纹彻底没入林陌心口皮肤,形成一个繁复诡谲的印记,缓缓隐没,只余皮肤下微微的灼热与冰冷交织的异感。苏清玥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按在林陌肩头的手无力滑落,踉跄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站稳。她急促喘息,唇色灰败,一缕黑血顺着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
石室内死寂,唯有两人粗重的喘息交织。
林陌撑着石壁缓缓直起身,胸前魔印处传来阵阵心悸般的抽痛与冰寒,时刻提醒着他生命的倒计时。他抬手,用拇指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拭去苏清玥唇边那抹刺目的黑红。
指尖触碰到她冰冷干裂的唇瓣,两人皆是一颤。
苏清玥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也避开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她颤抖着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仅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玉片。其色如万载寒冰最核心的一抹幽蓝,剔透无瑕,内里仿佛封冻着一缕跳动的冰魄精魂。玉片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圆润,触手温凉,但细察之下,又有一股深邃的寒意直透骨髓。正是她本命冰魄玉的一角,以秘法强行切割剥离!
剥离本命玉,无异于自斩道基一角!
“拿着。” 她的声音虚弱却不容拒绝,将这片染着她心头精血与本源寒意的冰魄护心玉,重重拍在林陌掌心。
玉片入手,一股熟悉的、源于苏清玥生命本源的冰凉气息瞬间包裹住林陌的心脏,奇异地中和了心口魔印带来的噬心预感,更有一股坚韧的守护意念传来,如同风雪中最后的一点篝火。
“此玉…与我心脉相连…” 苏清玥靠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仰头望着他,冰蓝眼眸深处是燃尽一切后的疲惫与孤注一掷的执拗,“你若死…玉碎…我亦有所感…若你道基崩溃…此玉或可…护你心脉…一线生机…”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带着血的腥甜与冰的决绝:
“七日内…你若未归…我便…杀入黑渊城…纵是焚尽此身…踏平九幽…也必…带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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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渊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座扎根于九幽地脉之上的巨型骸骨要塞。
林陌——此刻名为“墨枭”的散修,裹在一件沾满暗红污迹的陈旧斗篷里,跟随着一列沉默而凶戾的队伍,行走在通往黑渊主城的唯一路径:葬骨峡。
峡谷两侧并非岩石,而是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散发着金属幽光的漆黑骨骼!巨兽的肋骨如擎天之柱刺向晦暗的天空,嶙峋的脊椎骨节形成天然的狰狞拱门,破碎的颅骨眼眶如同深渊的凝视。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尸体腐败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煞气混合的恶臭。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发出“咔嚓”脆响的骨粉层,混杂着暗红色的泥泞,不知浸透了多少生灵的骨髓与鲜血。
“新来的?” 一个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陌微微侧首,斗篷阴影下的目光扫过说话者。那是个身材矮壮如铁墩的汉子,半边脸被火烧过,皮肉纠结如鬼怪,仅剩的一只独眼闪烁着贪婪而警惕的凶光,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筑基后期的魔元波动。他腰间挂着一串风干缩小的耳朵,像一串丑陋的果实。
林陌喉咙里滚出一个低沉含混的音节,算是回应。他此刻周身气息已被“九幽锁心印”彻底转化为精纯的蚀心魔元,阴冷、粘稠、充满侵蚀性,混杂着刻意不加收敛的兵主煞气的凶戾,正是魔道散修最常见的“煞魔”路数。他微微泄露的一丝气息,便让那独眼汉子独眼中的贪婪收敛了几分,本能地后退了小半步。
“嘿,煞气挺冲…看来手底下亡魂不少。” 独眼汉子干笑一声,试图找回场子,“知道规矩吧?想进黑渊城,先得过‘蚀骨潭’!那潭水,啧啧,专蚀道基,筑基以下的小崽子掉进去,十息之内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就算是咱筑基期的,也得脱层皮!”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眼瞟向林陌斗篷下看似并不如何壮硕的身形,“兄弟,看你面生,要不要搭个伙?待会儿过潭互相照应着点?黑吃黑…在这鬼地方可太常见了。”
林陌斗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毫无温度的声音传出:“不必。” 他脚步未停,甚至加快了几分,将独眼汉子甩在身后。过分的“热情”在这种地方,往往意味着背后捅刀的开始。
独眼汉子看着林陌的背影,独眼中凶光闪烁,低声啐了一口:“不识抬举的煞星!待会儿看你怎么死!”
队伍沉默而压抑地前行,峡谷内的魔气与怨毒煞气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的灰黑色薄雾,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阴冷入髓的寒意。前方传来沉闷如巨兽咆哮的水声,空气变得极其潮湿,带着浓烈的腐蚀性酸气,吸入肺腑都火辣辣的痛。
葬骨峡的尽头到了。
眼前景象,足以让心志不坚者肝胆俱裂。
一座巨大到望不到边际的深潭,横亘在峡谷出口与黑渊城那由无数巨大骸骨堆砌而成的恐怖城门之间。潭水并非透明,而是粘稠如墨汁的深绿,表面翻滚着令人作呕的惨绿色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逸散出浓烈的黄绿色毒烟,散发出刺鼻的、能瞬间腐蚀金属的酸腐恶臭!潭水上方,终年笼罩着厚重如铅的墨绿色毒瘴,光线难以穿透,只映得潭水一片死寂的幽暗。
潭面并非平静,无数嶙峋尖锐的惨白色骨刺如同巨兽的獠牙,密密麻麻地突出水面,形成一条狭窄、扭曲、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骨刺之路”。骨刺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不断渗出墨绿色的腐蚀毒液,滴落在下方的潭水中,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冒起更浓的黄烟。路的两侧,深不见底的墨绿潭水下,隐约可见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在缓慢游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这里就是入城的唯一通道——蚀骨潭!
潭边,一块半埋在淤泥里的巨大黑色石碑上,以淋漓如血的暗红字迹,刻着扭曲狰狞的魔文:
“蚀骨洗髓,方证魔心!过此潭者,方为黑渊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污秽、侵蚀万物的恶意,从深绿的潭水中弥漫开来,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蛆虫,争先恐后地试图钻入每一个靠近者的毛孔,啃噬其道基与生机!
林陌道台深处那被混沌气强行覆盖的裂痕,在这股污秽侵蚀之力的引动下,骤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覆盖其上的模拟魔气都微微波动起来。他心口处的九幽锁心印也猛地一跳,一股阴寒的噬心感提前袭来,让他呼吸一窒。
“开始了!快上骨刺路!磨蹭就是死!” 一个穿着破烂皮甲、满脸横肉的魔修小头目挥舞着骨鞭,站在潭边一块较高的骨堆上厉声咆哮,鞭梢甩出,将两个犹豫不前的修士抽得皮开肉绽,惨叫着跌入潭边的浅水区。
嗤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那两个倒霉鬼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嚎,沾到墨绿潭水的皮肉便如同热蜡般迅速消融,露出森森白骨!白骨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软化、崩解!不过三五息,两个活生生的筑基修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两滩冒着气泡的惨绿色脓水,连魂魄的哀嚎都被潭水吞噬!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恐惧与疯狂!
“冲啊!”
“不想死就快走!”
排在前列的魔修、散修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再也顾不得其他,红着眼,争先恐后地扑向那条狭窄、湿滑、布满致命骨刺和毒液的“生路”。魔元护体光芒此起彼伏地亮起,却又在浓烈的毒瘴和骨刺不断滴落的毒液侵蚀下迅速黯淡、发出“滋滋”的哀鸣。
“啊——我的腿!”
一个修士踩中了被毒液腐蚀得格外脆弱的骨刺,脚下一滑,整条小腿瞬间被下方突出的尖锐骨茬贯穿!他惨叫着试图拔出,更多的骨刺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毒液疯狂注入。他的护体魔元如同泡沫般破碎,整条腿迅速变黑、肿胀、流脓,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被拖入墨绿的潭水深处,只留下一串翻滚的气泡。
“滚开!挡我者死!” 一名筑基后期的彪形大汉,手持一柄鬼头大刀,周身煞气腾腾,刀光狂舞,将前方一个速度稍慢的魔修拦腰斩断!内脏和鲜血喷洒在骨刺路上,瞬间被毒液腐蚀成青烟。他踩着尸体和血污,狂笑着向前猛冲。然而,他忽略了头顶毒瘴中无声无息垂下的一缕粘稠墨绿毒涎!
嗤——!
毒涎滴落在他光秃秃的头顶。筑基后期强韧的肉身如同纸糊,头顶瞬间被蚀穿一个焦黑的小洞,毒液疯狂向颅内钻去!大汉的狂笑凝固在脸上,身体剧烈抽搐,七窍冒出黄绿色的浓烟,直挺挺地栽入潭中,连个浪花都未溅起。
死亡如同收割麦子般上演。骨刺路上,惨叫、怒骂、骨骼碎裂、血肉消融的声音不绝于耳。墨绿的潭水贪婪地吞噬着失败者的血肉与魂魄,颜色似乎更加深邃幽暗。深水下的巨大阴影游弋得更加频繁,带起阵阵不祥的暗流。
林陌深吸一口饱含毒瘴与血腥的污浊空气,压下道台与心口的双重悸动,眼神沉凝如铁。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