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干活了？”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外门正式弟子青袍、面容俊朗、眼神清正的青年快步走来。他身材挺拔，步履沉稳，正是曾在外门登天梯上与林陌有过交集、后来又在杂役峰暗中关注过他的唐越。他目光扫过场中，看到林陌的惨状和那刺目的污血破口时，眉头猛地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唐师兄！”众人连忙行礼，脸上带着敬畏。唐越不仅修为已达炼气八层，更是外门执法堂的记名弟子，地位远非他们这些普通杂役可比。
“怎么回事？”唐越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之前叫嚣着要上报刑堂的弟子。
三角眼弟子被唐越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虚，连忙指着林陌道：“唐师兄，不是我们闹事！是林陌他…他不知道练什么邪功，搞得浑身恶臭，流黑血！这味道…实在影响大家干活，也怕是什么疫病…”
“邪功？疫病？”唐越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宗门自有法度！林师弟若有行差踏错，自有刑堂论断，轮不到你们在此妄加揣测，煽风点火！枯竹园遭此大劫，同门遭难，不思援手，反出恶言，这就是你们修的道？”
他一番话义正词严，说得那几个弟子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唐越不再理会他们，快步走到林陌身前数步处停下。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饶是他定力不错，也不由得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腾。但他眼中没有嫌恶，只有凝重和深深的担忧。
“林师弟？”唐越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林陌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唐越，眼神浑浊，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只微微点了下头。
唐越看清林陌脸上那非人的痛苦和污秽下的惨白，心头更是一沉。他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用灵力包裹着，小心翼翼地放在林陌身前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
“林师弟，这是‘青木凝露膏’，对缓解剧痛、愈合外伤有些微效果，或许…对你有用。”唐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真挚，“此物性平和，不会与你体内气息冲突。师弟…保重！”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林陌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担忧，有鼓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没有停留，转身对着那些还在观望的杂役弟子喝道：“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敢在此喧哗滋扰，休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慑于唐越的威严和执法堂的背景，纵然心中腹诽，也不敢再多言，纷纷掩鼻快步离开这片恶臭之地。连李二狗也担忧地看了林陌一眼，跟着人群走了。
废墟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下寒风呜咽和林陌粗重的喘息。
林陌的目光落在石头上的玉盒上。盒子温润，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在这污秽恶臭的环境中，如同一缕清泉。他伸出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拿起玉盒。入手微凉，打开盒盖，里面是淡青色的半透明膏体，清凉的气息钻入鼻腔，让他昏沉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唐越…
一丝微弱的暖流划过冰冷的心湖。在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刻，这份带着草木清香的镇痛膏药，是唯一伸向他的援手。
他没有立刻使用。唐越的善意他记下了，但这青木凝露膏药性平和，对于此刻他体内肆虐的混沌气和麒麟火毒来说，杯水车薪，贸然使用，反而可能干扰混沌气的运行轨迹。
他小心地将玉盒盖好，贴身收在怀中那相对干净的里衣内袋里。草木的清香混合着怀中残铃碎片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
右臂的剧痛和污血的恶臭依旧在折磨着他。林陌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恶臭的冰冷空气吸入肺腑，反而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他闭上眼，再次将意念沉入丹田。
混沌百炼，不进则死！这点污血，这点恶臭，这点排挤，算得了什么？
这一次，目标——左腿胫骨！
轰！
比之前更加粗壮的混沌气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撞向左腿胫骨！
“呃——！”林陌身体猛地一颤，左腿瞬间绷直，脚趾死死抠进冰冷的冻土里。胫骨骨髓腔被蛮横贯入的剧痛，丝毫不亚于右臂！混沌气流如同失控的钻头，在坚硬的骨骼内部疯狂冲撞！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如果颅脑和右臂的惨状能称之为经验的话），林陌的意志更加坚韧，引导的手法也带上了一丝狠辣的熟练。他不再奢求完全约束，而是如同驾驭着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毁灭的洪流中，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丝可以引导的力量，将其纳入旋转的轨迹。
滋啦！滋啦！
骨骼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溶解声。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污血再次从胫骨附近的皮膜薄弱处渗出，混合着分解的组织液，顺着小腿流淌而下，将本就污秽不堪的裤腿染得更加粘稠恶臭。
但他咬牙挺住了！引导！旋转！熬炼！
一滴…两滴…三滴…
左腿胫骨深处，混沌髓金艰难地凝聚！每一次凝聚，都伴随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生机和强化感，如同在无边炼狱中点亮一盏微弱的灯。
然而，淬炼混沌皮的代价远不止于此。随着混沌髓金在左腿胫骨中的凝聚，一股更加狂暴、更加难以控制的混沌浊气，如同熬炼矿石后产生的废渣，被《百炼身》的奥义强行排斥出骨骼，顺着经络和皮膜的缝隙，向着全身扩散！
这股浊气充满了杂质、暴戾和破坏性，是熬炼过程中无法被吸收的混沌负面力量！
嗤嗤嗤！
浊气所过之处，林陌体表的皮膜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变得灰败、失去弹性，甚至开始出现细密的龟裂！龟裂处，不再是之前那种污血，而是渗出一种粘稠、灰黑、散发着更加浓烈刺鼻的硫磺与腐烂混合气味的油状物质！
这些灰黑色的油状物从他龟裂的皮膜中不断渗出，迅速覆盖了他全身未被污血浸透的地方，与之前的污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层粘稠、恶臭、令人作呕的“污壳”。恶臭的气味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瘴气，将他彻底包裹！
“呃…呕…”连林陌自己都被这源自体内的极致恶臭熏得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左腿胫骨处凝聚髓金的痛苦，与全身皮膜被浊气腐蚀、剥离、渗出污油的痛苦，以及那无孔不入的恶臭带来的窒息感，三重痛苦如同三座大山，狠狠压垮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意志力！
混沌气流在左腿胫骨内彻底失控！
狂暴的气流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腿部经络和筋肉中横冲直撞，肆意破坏！剧痛瞬间达到了顶点！
“噗！”林陌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这次鲜血不再是暗红，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紫黑色！他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耳中嗡鸣不止，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要死了吗…
寒玉洞中，苏清玥苍白的面容在意识彻底消散前闪过…那冰冷的冰茧，那摇曳的毒莲…
不…不能死！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求生本能和不甘的怒吼，在意识湮灭的最后一刻，如同微弱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就在林陌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深渊、狂暴的混沌浊气即将撕裂他心脉的刹那——
一股冰冷、精纯、带着雪山之巅凛冽寒意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枯竹园废墟上浓得化不开的污秽恶臭，精准地降临！
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陌身后。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蓝光晕，将令人作呕的恶臭隔绝在外。一身素白的衣裙纤尘不染，与这片污秽的焦土废墟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是苏清玥！
她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唯有那双望向林陌后背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难以捕捉的痛色。她的气息比在寒玉洞时更加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然穿越玉衡真人布下的禁制并动用灵力，对她负担极重。
时间紧迫！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轻叹。
纤纤玉指，快如闪电般点出！指尖凝聚着一点精粹到极致、散发着幽幽蓝芒的冰魄灵力，如同雪山之巅最纯净的一滴冰露，无声无息地点在林陌后颈大椎穴稍下的位置——那是督脉与心脉交汇的关键节点！
这一点，轻若鸿毛，却又重逾千钧！
嗡！
那点冰魄灵力瞬间没入林陌体内！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精纯、冰冷、带着强大稳固和修复意志的寒流，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精准地注入了林陌那如同沸油般翻滚、濒临崩溃的心脉区域！
寒流所过之处，狂暴肆虐、即将撕裂心脉的混沌浊气，如同滚烫的烙铁遇到了万载玄冰，瞬间被冻结、迟滞！那股毁灭性的冲击力被强行扼制！
不仅如此，这股冰魄灵力中蕴含着一种极其高明的“守护”与“安抚”的意境，如同最灵巧的冰丝，迅速编织成一张坚韧而柔和的网，将林陌脆弱的心脉小心翼翼地包裹、稳固起来。同时，这股寒意顺着经络，快速流向林陌全身，所过之处，那些被混沌浊气腐蚀灼烧的经络、皮膜，如同久旱的焦土遇到了甘霖，灼痛感被瞬间压制、抚平！
濒临崩溃的心脉得到了守护，失控的混沌浊气被暂时冻结，全身撕裂般的痛苦被冰魄灵力带来的清凉和安抚大幅削弱…三重致命危机的暂时解除，让林陌那即将溃散的意识，如同在悬崖边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拽住！
“呃…”一声极其微弱、却代表着意识回归的呻吟，从林陌喉咙深处逸出。他沉重如山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黑暗的视野。
苏清玥一击奏效，没有丝毫停留。她似乎连多说一个字、多停留一瞬的力气都欠奉。另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轻一拂，一个通体晶莹、触手冰凉的白玉丹瓶，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地落在林陌身前那沾满污血的地面上，就在之前唐越放下青木凝露膏的位置旁边。
丹瓶小巧玲珑，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瓶塞处隐约可见一丝淡蓝色的寒气缭绕。
做完这一切，苏清玥的身影如同融入月色的轻烟，无声无息地向后飘退。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但林陌在意识模糊中，却似乎捕捉到了她转身时，那素白衣袖难以察觉的轻微颤抖，以及一声压抑到极致、轻不可闻的闷哼。
风，卷起废墟的尘埃。
那冰冷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心脉处残留的守护寒意，身前地面上那冰凉的白玉丹瓶，以及空气中…那一缕若有若无、却无比清晰的冷香，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那冷香，清冽、纯净，带着冰雪初融、寒梅吐蕊的气息，穿透了浓烈的血腥、污秽与恶臭，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陌记忆深处最隐秘的闸门！
寒玉洞！
冰冷的洞壁，迷蒙的寒气，摇曳的冰莲光影…身下冰冷坚硬的玄冰玉台…还有那具在极寒与情毒煎熬下滚烫颤抖的胴体…汗水浸湿的乌黑发丝缠绕在他指间…肌肤相贴时那惊心动魄的滑腻触感…她压抑在喉间的破碎呜咽，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每一次无意识的挺动腰肢，都换来更紧密的嵌合与灵魂的颤栗…冰与火的极致交织中，她失神咬住他肩头时，那弥漫在两人发间、汗水蒸腾气息里的…就是这股清冽纯净、如同雪山之巅永不凋零的冰莲冷香！
那冷香，曾是他沉沦情毒迷梦中最清晰的锚点，是他清醒后刻入骨髓的罪证与悸动！
而现在，它清晰地烙印在身前的白玉丹瓶上，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狠狠撞击着他昏沉而痛苦的心神！
是她！真的是她！
苏清玥！她来了！在他最污秽、最狼狈、最濒临死亡的时刻，顶着玉衡真人的压力，拖着虚弱的圣体，如同跨越刀山火海般来到了这片恶臭的废墟！她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点护住心脉的灵力，一瓶不知名的丹药，还有这…独属于她的、冰莲般清冽的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在林陌冰冷的心湖下轰然爆发！是惊？是喜？是难以置信？是深切的担忧？还是…一种在无边炼狱中被人默默守护的、滚烫的酸楚？
这股汹涌的情绪，如同最猛烈的燃料，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那因苏清玥冰魄灵力而暂时被压制冻结的混沌浊气，似乎也被这股强烈的意志所引动，不再狂暴无序地冲击，反而被林陌那重新凝聚、带着守护与不甘的强烈意志强行裹挟！
“给我…炼！”
林陌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他不再顾及左腿胫骨的剧痛，不再在意全身皮膜龟裂渗油的污秽，将全部的心神和刚刚被激发的强大意志，孤注一掷地压向那滴正在左腿胫骨深处艰难凝聚的混沌髓金！
引导！压缩！熬炼！
这一次，意志前所未有的凝练，带着守护那个留下冷香之人的决绝！
轰！
那滴原本凝聚缓慢的混沌髓金，在强大意志的催动和残余冰魄灵力的微妙调和下，骤然加速旋转、压缩！体积猛地膨胀了一圈，光芒大放！
嗡——！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悠长的金玉交击之声，从林陌的左腿胫骨深处传出！这声音带着一种新生的坚韧与沉重感，甚至压过了寒风的呜咽！
随着这声嗡鸣，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生机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新生的混沌髓金中涌出，冲刷向左腿胫骨的每一寸骨骼！
咔…咔咔…
之前被混沌气流冲撞出的细微骨裂，在这股新生力量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骨骼的密度在提升，色泽由原本的苍白向着一种内敛的灰玉质感转变！一种沉重、坚固、仿佛能承载山岳的力量感，在左腿胫骨中沉淀下来！
混沌皮的基础，第一块真正意义上的“混沌骨”，在剧痛、污秽、恶臭、排挤、以及那缕冰冷莲香的刺激下，于绝望的废墟中，艰难铸成！
林陌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眸子里，不再是浑浊的痛苦，而是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精芒和更加深沉的执念！他低头，看向身前那冰凉的白玉丹瓶，沾满污血油垢的左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瓶身。
冰凉。光滑。
如同触碰到了寒玉洞中，她冰冷的肌肤。
他拔开那带着淡蓝色寒气的瓶塞。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冰莲冷香，混合着一种清心宁神的药气，扑面而来。
林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冷冽的、带着雪山气息的芬芳，连同瓶中那几粒龙眼大小、通体冰蓝、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丹药气息，一起吸入肺腑。
寒玉洞的冰，枯竹园的焦土，她清冷的眼，此刻身心的剧痛与污秽…还有怀中那枚冰冷沉寂的残铃碎片…万般滋味，尽在这一息之间。
他捻起一粒冰心玉露丹，毫不犹豫地纳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温和的冰寒洪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