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擂台上残留着王磐膝跪砸出的蛛网状裂痕,几滴暗红的血珠在缝隙里凝结,像被踩碎的朱砂。林陌背对着那片狼藉,一步步走下石阶,灰衣后背的裂口被风吹得翻卷,露出底下几道新鲜的、渗着血珠的擦痕。演武场的喧嚣如同被无形屏障隔开,落在他耳中只剩模糊的嗡鸣。
“林陌!丙七擂台,八强战,对阵赵乾!速速登台!”执法长老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那层嗡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没有喘息之机。
林陌的脚步在石阶最下一级顿住。他微微侧身,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对面那座同样高大的擂台上。赵乾早已立于台中,宝蓝色的劲装纤尘不染,唇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狞笑,手中把玩的白玉骨扇“啪”地合拢,遥遥指向林陌。他身后的赵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钉在林陌后背渗血的伤口上,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血腥意味的弧度。
“林兄!”唐越从人群中挤过来,脸上兴奋的红潮尚未褪尽,又被新的忧虑覆盖,“你的伤…赵乾那狗东西明显是算准了时间!他手里那杆旗…”
“焚风旗,”林陌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我知道。”
“那是筑基期的法器!货真价实!催动起来,整个擂台都会变成火海!你那身法…”唐越急得语速飞快,额角渗出细汗,“避无可避啊!要不…认输?留得青山在…”
“认输?”林陌打断他,目光依旧落在对面擂台上赵乾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签了生死状,上了这擂台,要么他死,要么我亡。没有第三条路。”
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背后火辣辣的刺痛,转身,重新踏上冰冷的石阶。每一步落下,都牵动背后的伤口,细微的撕裂感伴随着灼痛,如同跗骨之蛆。体内灵力消耗近半,与王磐一战看似轻巧,实则每一步闪避、每一次灵力潮汐的精准爆发,都耗费了巨大的心神。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四肢。
怀中的残铃碎片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似在回应他的状态。识海深处,暗金器灵沉寂如古井,血色竖瞳却隐隐躁动,传递出对即将到来的血腥与火焰的渴望。
“枯竹园的杂种,爬上来受死!”赵乾的狞笑声穿透空气,带着刺耳的嚣张,“让本少爷看看,你那点躲猫猫的把戏,在真火面前能撑几息!”
台下哄笑声、口哨声、下注的吆喝声混杂一片,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将是单方面的虐杀。一个状态不佳的炼气七层杂役,如何对抗手持筑基法器的炼气八层世家子?
高台上,赵嵩抚着被自己捏碎的扶手断茬,阴沉的面色终于缓和,嘴角重新挂上冰冷的笑意。他侧头看向穆长老:“穆师兄,这次总不会有意外了吧?焚风旗下,炼气期皆为齑粉。”
穆长老浑浊的目光落在林陌略显蹒跚的背影上,又扫过他背后渗血的灰衣,沉默片刻,只淡淡道:“法器虽利,终是外物。心火燥烈,易焚自身。”
赵嵩嗤之以鼻,只当是酸腐老头的无谓之言。
无人注意的阴影角落,冰冷的石柱旁,素白的身影蜷缩在尘埃里。苏清玥背靠着粗粝的石面,身体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丹田深处那道贯穿冰蓝圣莲的狰狞裂痕。青黑色的毒莲根须如同贪婪的毒蛇,正顺着裂痕疯狂地向莲心深处钻探,汲取着她本源的生命力。蚀骨的冰寒与灼烧般的剧毒在灵魂里交织冲撞,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痛苦海洋里沉浮。
林陌走下擂台的脚步声,执法长老冰冷的宣判声,赵乾刺耳的挑衅声…这些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模糊而遥远。唯有灵魂深处那根无形的弦,依旧死死系在擂台上那个灰衣身影之上。
当林陌再次踏上属于他的那座染血擂台,脚步踏在冰冷青石上的瞬间——
“呃…!” 苏清玥猛地弓起身子,一口冰蓝色的血液无法抑制地喷溅在素白的前襟上,迅速凝结成诡异的冰晶。莲身裂痕处传来的剧痛陡然加剧,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正抓住那道裂痕,要将她连同冰莲一起彻底撕碎!
是林陌的伤!他背上那几道被王磐拳风撕裂的伤口,此刻正同步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这痛楚通过灵魂的链接,毫无衰减地叠加在她本就濒临崩溃的圣体之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沾满冰血的手指死死按在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强行切断链接时,灵魂被撕裂的余痛,以及…更久远之前,青石村废墟上,那个浑身浴血的放牛娃递给她半块干粮时,指尖触碰带来的、微不足道却贯穿岁月的暖意。
‘笨…主人…’ 暗金器灵微弱到几近消散的意念再次拂过,带着一丝无力的叹息,随即彻底沉寂。
擂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而粘滞。
林陌与赵乾隔着十丈距离对峙。赵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他右手一翻,一杆通体赤红、仿佛由流动熔岩锻造而成的三角小旗凭空出现!
旗幡不过尺许,甫一出现,擂台周围的温度便以恐怖的速度飙升!空气被灼烤得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微响。旗面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头狰狞咆哮的火焰麒麟,麒麟的双眼如同两颗烧红的炭球,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一股远超炼气期的磅礴威压如同无形的火山喷发,轰然席卷整个擂台,沉重地压在林陌身上!
筑基法器!焚风旗!
“废物,能死在焚风旗下,是你八辈子修来的造化!”赵乾狂笑,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嗜血的光芒,再无半分世家公子的伪饰,“给老子化成灰吧!”
他体内炼气八层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焚风旗!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麒麟咆哮自旗中炸响!并非虚幻,而是实质的音波混合着焚尽万物的高温!旗面上那头火焰麒麟仿佛活了过来,暗金色的丝线光芒大放!
呼——!
一道足有水桶粗细、凝练如赤红晶柱般的火焰,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咆哮着从旗尖喷涌而出!火焰并非散乱,而是凝聚成一条栩栩如生、鳞甲毕现的火焰巨蟒!蟒首狰狞,獠牙毕露,带着焚灭一切的气息,撕裂扭曲的空气,瞬间跨越十丈距离,噬向林陌的头颅!
速度太快!威势太盛!
擂台边缘的加固符文疯狂闪烁,青蒙蒙的光晕竭力抵御着逸散的高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绝非寻常的火焰法术,而是筑基法器催发出的、蕴含一丝麒麟真火本源的恐怖攻击!炼气期修士沾之即死,触之即化!
林陌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九宫步瞬间催动到极致!
“巽位!疾!”
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枯叶,间不容发地向左侧横移!叠浪法灵力在足底轰然爆发,推动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火焰巨蟒的正面噬咬!
轰!
火焰巨蟒擦着他的右臂狠狠撞在擂台边缘的符文光幕上!赤红的火光轰然炸开,化作漫天流火!恐怖的高温气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回!
嗤啦!
林陌右臂的灰衣袖袍瞬间碳化,化作飞灰!裸露的臂膀皮肤传来钻心的灼痛,肉眼可见地变得焦红,甚至冒起细小的水泡!护体的灵力薄膜在接触高温气浪的刹那就发出滋滋的哀鸣,剧烈波动,险些溃散!
好险!好霸道!
然而,赵乾的狞笑更甚。
“躲?我看你能躲几条!”
他手腕猛地一抖,焚风旗猎猎作响!旗面麒麟眼中红光大盛!
呼!呼!呼!
三条体型稍小、但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的火焰灵蛇,成品字形,如同三道赤红的闪电,封锁了林陌左右腾挪的空间,直取其胸腹要害!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将他肺部的空气都点燃!
避无可避!
林陌眼神一厉,不退反进!
“坤位!沉!艮位!定!”
双足如同生根般猛踏地面,叠浪法灵力疯狂灌注双腿!身体重心瞬间下沉,整个人矮了半截!同时,他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出玄奥轨迹,残存的灵力不计代价地涌出,在身前布下一层凝实的水蓝色光盾——最基础的“水元盾”!
轰!轰!轰!
三条火焰灵蛇狠狠撞在水元盾上!
如同热刀切入牛油!水元盾连半息都没能支撑,瞬间汽化,发出刺耳的“嗤嗤”声!狂暴的火焰力量狠狠冲击在林陌交叉格挡的双臂之上!
“呃!” 林陌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双脚在青石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焦痕!交叉的双臂衣袖尽碎,皮开肉绽,焦黑一片,钻心的剧痛混合着火焰的灼烧感直冲脑髓!喉咙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体内灵力剧烈震荡,消耗巨大!
“哈哈哈!废物!你的乌龟壳呢?再给老子躲啊!”赵乾狂笑着,眼中病态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他享受着这种掌控力量、肆意蹂躏对手的快感。焚风旗在他手中如同活物,旗尖连连点动。
呼!呼!呼!呼!
这一次,是四条更加灵活、如同毒信般吞吐不定的火蛇!它们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如同跗骨之蛆,从上下左右各个诡异的角度袭扰、撕咬!逼迫林陌不断闪避、格挡,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和体力!
擂台彻底化作了火焰的囚笼!
林陌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九宫步的精妙被他发挥到极致。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方位在他脚下轮转不息,身形飘忽如鬼魅。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嗤响和灵力盾破碎的脆鸣。
他的灰衣早已破烂不堪,化作片片焦黑的布缕挂在身上,裸露的皮肤布满了灼伤的痕迹,焦红与水泡交织,狼狈不堪。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干,在皮肤表面留下一层白茫茫的盐霜。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痛楚,每一次吐息都喷出带着火星的白气。
灵力的消耗更是如同开闸的洪水。叠浪法虽然精妙,能最大程度节省灵力,但在焚风旗持续不断的高温炙烤和火焰冲击下,护体灵力如同风中残烛,需要源源不断地消耗灵力去维持,去修复被灼伤的肌体。气海中的灵力漩涡旋转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黯淡。
台下,最初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咆哮声,林陌粗重如牛的喘息声,以及肉体被灼烧时发出的细微嗤响。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在火海中挣扎的灰影。唐越脸色惨白,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而不自知。高台上,赵嵩悠闲地端起新换的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眼中尽是快意。
“认输吧!林陌!跪下给老子磕头!老子赏你个痛快!”赵乾的狂笑声在火海中回荡,充满了掌控生死的得意。他故意放慢了攻击节奏,如同玩弄爪下猎物的猛兽,享受着对方垂死挣扎带来的快感。焚风旗挥动间,火蛇的撕咬越发刁钻阴毒,专挑林陌闪避后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发动攻击!
嗤!
一条火蛇刁钻地绕过林陌格挡的手臂,狠狠噬咬在他左肩胛骨上!
“啊——!” 难以抑制的痛苦嘶吼从林陌喉咙深处迸发!皮肉瞬间焦黑碳化,刺骨的灼痛混合着火焰灵力侵入经脉的破坏感,几乎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一个踉跄,护体灵力剧烈波动,险些溃散!
就在这剧痛袭来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肩胛灼痛强烈百倍、冰冷刺骨又灼烧灵魂的恐怖剧痛,如同灭世的冰锥与火柱,狠狠贯穿了林陌的灵魂!这痛楚并非来自肉身,而是源自灵魂深处那根无形的弦!冰冷,是寒玉洞万年不化的玄冰之寒!灼烧,是蚀灵剧毒啃噬本源的毒火!
“噗——!” 林陌再也无法压制,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血珠离体便被高温瞬间蒸干,化作一片腥红的血雾!
是苏清玥!她撑不住了!冰莲的裂痕正在彻底崩解!毒莲的根须正在刺入她的本源核心!这同步而来的、濒死的痛苦,远比肉身的伤痛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