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登天梯上被抽走了筋骨。
林陌扑倒在冰冷的玉阶上,口鼻间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烧红的刀子。右膝处早已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片混沌的虚无与毁灭,骨头碎裂的尖锐痛楚反而被诅咒侵蚀的麻木覆盖,仿佛整条腿已被无形的恶鬼啃噬殆尽。右臂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肉,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带来新一轮撕裂的折磨。更深处,灵魂像是被投入了磨盘,玉衡真人剑意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血色器灵与暗金守护意念拉锯的余波仍在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染血的衣襟传来,是那枚混沌钟碎片。它不再滚烫,反而透着一股虚脱般的微温,如同激战后的猛兽陷入沉眠。暗金色的混沌纹路黯淡得几乎看不见,那些狰狞扭动的血色纹路也蛰伏下去,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暗红丝线,如同干涸的血迹。器灵的意识沉寂了,只留下最后那句带着孩童般任性与极度疲惫的意念残响,在识海深处幽幽回荡:“碎片…饿…困…下次…再吵…吃了你…”
这短暂的死寂,是暴风雨眼中心扭曲的宁静。整个登仙城,数十万双眼睛,从下方广场仰视的凡俗修士,到云端之上气息渊深的圣地使者,乃至更高处云台之中那些真正执掌权柄的大能,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死死钉在九百阶入口那片刺目的猩红之上——那个扑倒的身影,是唯一的焦点。
凝固的空气里,沉重的威压是唯一的呼吸。乌云在登仙城上空翻滚咆哮,粗壮的紫黑雷蛇撕裂长空,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雷云中心,那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赵家元婴老祖赵无极的意志法身——依旧矗立,那双由星辰湮灭凝聚而成的冰冷眼眸,穿透空间屏障,牢牢锁定着下方血泊中的少年。
只是,那目光中的绝对漠然,此刻却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惊疑与凝重。方才那一声“定”字道音,裹挟着冻结时空的混沌伟力,虽只昙花一现,却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元婴老祖万载不动的心境上,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
“时…间…法…则…”一个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裹挟着滚雷般的轰鸣,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炸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人神魂欲裂。这是赵无极法身降临后首次开口,声音里再无之前的绝对掌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震怒,以及更深层次的、对那未知伟力的忌惮探究。“残…灵…竟…能…触…及…如…此…境…界…”
恐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再次从乌云雷光中汹涌压下,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集中,如同一柄无形却足以洞穿大千世界的灭魂之矛,矛尖直指林陌那毫无防备的眉心!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抹杀一切威胁的绝然意志!空气被压缩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林陌身下的白玉阶甚至无声地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就在这千钧一发、无数人以为那血泊中的少年必将化为飞灰的刹那!
“嗡——!”
一道清越如龙吟的剑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重的威压,自登天梯最高处、那片被浓郁仙光瑞气笼罩的峰顶平台传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九百阶入口的上方虚空。来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玄天圣地内门长老特有的玄青色云纹道袍,背负一柄古朴长剑。他并未看下方雷霆震怒的元婴法身,目光锐利如电,瞬间穿透混乱的能量场和翻涌的灵雾,精准地落在血泊中的林陌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怀中那枚沉寂的碎片之上。
阵峰长老,穆云山!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罗盘。罗盘中心并非指针,而是一团缓缓旋转的混沌星云虚影,此刻那星云虚影正剧烈波动,边缘逸散出丝丝缕缕暗金与血色交织的微芒,与林陌怀中的碎片气息隐隐呼应。
“赵道友,”穆长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漫天雷霆的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定海神针插入沸腾的怒海。“登天梯乃我玄天圣地选拔门徒之圣途。此子身负信物,尚在试炼之中。道友以元婴之尊,意志法身降临,干扰选拔,更欲对一炼气小辈出手,是否…太过有失身份,逾越规矩了?”
他说话的同时,左手在背后罗盘上看似随意地拂过。那旋转的混沌星云虚影骤然亮起,一股无形无质却玄奥至极的阵道伟力悄然弥漫开来。这股力量并非硬抗元婴威压,而是如同最精妙的织网,瞬间渗透、梳理、抚平了九百阶区域被赵无极意志冲击得紊乱不堪的阵法力场,更在林陌身周布下了一层极其隐晦、却又坚韧无比的时空隔断屏障。那柄无形的灭魂之矛撞在这层屏障上,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细微的空间涟漪,便消弭于无形。
乌云中的巨大虚影猛地一震,那双冰冷的眼眸第一次真正转向了穆云山。目光交汇,虚空生电!
“穆…云…山…”赵无极法身的声音带着被阻挠的愠怒,“此…子…身…怀…异…宝…勾…连…邪…魔…破…坏…登…仙…大…会…更…杀…我…赵…家…嫡…脉…罪…该…万…死!你…玄…天…圣…地…莫…非…要…包…庇…不…成?”
“规矩就是规矩。”穆长老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毫不退让地迎上那双星辰湮灭的眼眸。“若此子真如道友所言,身怀邪魔异宝,残杀同道,我玄天圣地自当按门规严惩不贷,给天下同道、给赵家一个交代。然,一切需待试炼结束,查明真相之后。此刻,他仍在登天梯上,便受圣地规则庇护。赵道友若执意越俎代庖,休怪老夫开启‘九霄荡魔大阵’,请道友法身…品鉴一二了!”
“九霄荡魔大阵”六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赵无极的法身虚影气息为之一滞,连下方无数修士都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玄天圣地镇压山门、威震九界的绝世凶阵!传闻一旦开启,神魔辟易!
穆长老负手而立,玄青道袍在元婴威压的余波中猎猎作响,背后那柄古朴长剑虽未出鞘,却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冲霄的剑意蓄势待发。他看似平静,实则全身灵力早已催动到极致,与手中罗盘、与脚下登天梯的浩瀚阵力紧密相连,随时准备应对元婴法身的雷霆一击。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乌云翻滚,雷蛇狂舞,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赵无极法身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着穆云山,又扫过下方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林陌,以及他怀中那枚引动一切波澜的碎片。贪婪、杀意、忌惮、以及对玄天圣地护短态度的震怒,在那星辰湮灭的瞳孔中激烈交织。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万年。
终于,那巨大的虚影缓缓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登仙城,最终定格在穆云山身上。
“好…好…一…个…玄…天…圣…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带着刻骨的寒意。“此…子…本…座…记…下…了!待…他…踏…出…登…天…梯…之…时…便…是…了…结…之…日!”
话音落下,那顶天立地的虚影猛地一收!漫天翻滚的乌云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向内坍缩!粗壮的紫黑雷霆不甘地咆哮着,最终化作几缕细碎的电光消散。遮蔽天日的黑暗褪去,登仙城上空重现光明,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恐怖的元婴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无数被压得匍匐在地的修士如同溺水之人重获空气,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脸上犹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茫然。
穆云山微微松了口气,负在身后的手指悄然松开了罗盘边缘。他目光复杂地再次投向下方,看着那个在血泊中艰难挣扎的身影。方才那短暂而恐怖的时空凝滞之力…还有这枚能让罗盘中央混沌星云产生如此剧烈感应的碎片…此子身上,究竟藏着何等惊天秘密?是足以让圣地更进一步的绝世机缘,还是…足以带来灭顶之灾的祸源?
他眼中探究的光芒几乎化为实质,如同两柄锋利的手术刀,要将林陌从里到外剖析透彻。
“长老…”一个清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在穆云山身后响起。数道流光落下,是负责监考的其他几位圣地使者,为首一人正是之前手持验灵碑的白袍中年修士。他脸色凝重,看向林陌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忌惮。“方才那…那波动…还有赵家老祖…此子…”
穆云山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目光扫过下方无数道聚焦而来的、混杂着敬畏、恐惧、贪婪、好奇的视线,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整个登天梯区域:
“登天梯试炼继续!此间变故,圣地自有公断!再有喧哗干扰试炼者,视同挑衅圣地威严,严惩不贷!”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
命令下达,穆长老的身影并未离去,反而如同山岳般悬停在九百阶入口上方的虚空,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定了下方血泊中的林陌。那面非金非玉的罗盘被他托在掌心,混沌星云虚影缓缓旋转,无声地汲取、分析着林陌周身每一丝残留的异常能量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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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膝处传来的、如同无数毒虫啃噬骨髓的剧痛,让林陌眼前阵阵发黑。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白玉阶冰冷的光泽,以及一大片刺目粘稠、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疼痛和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麻木。右臂完全失去了知觉,软软地耷拉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移位的抽痛。身体像一具被彻底打烂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布偶,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而,比肉体创伤更让他心头发冷的,是识海中的死寂。混沌钟碎片如同沉睡的顽石,再无一丝意念传递出来。暗金器灵那懵懂的守护,血色器灵那贪婪的咆哮,全都消失了。只有器灵最后那句“碎片…饿…困…下次…再吵…吃了你…”如同冰冷的诅咒,在灵魂深处幽幽回荡。这力量,是护身符,更是悬顶之剑。它醒了,却也暴露了。
更让他心神剧颤的,是心口处那枚冰鸾玉簪传来的微弱悸动。不再是之前清晰的神念传递,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痛苦共鸣。苏清玥!她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惨状!那冰晶之茧下的她,是否也承受着同样的折磨?玉簪上那新增的裂痕…林陌不敢深想,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心脏。他下意识地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隔空安抚那远在寒玉洞中受苦的灵魂。
“林兄!林兄!你怎么样?!”唐越焦急的声音带着嘶哑在耳边响起。他半跪在林陌身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气息极度萎靡,显然强行引动登天梯阵力反噬的代价极其惨重。但他眼中只有对林陌伤势的担忧,颤抖的手想碰触又不敢,只能急切地呼唤。
林陌艰难地转动眼珠,对上唐越布满血丝却写满关切的双眼。这个才认识不久、却甘愿为自己拼上性命的阵峰弟子…一丝复杂的暖流混杂着更深的愧疚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别动!千万别动!”唐越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更小的玉瓶,倒出仅存的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色丹药。“这是‘生生造化丹’,我…我最后的保命之物!快服下!稳住心脉生机要紧!” 他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塞进林陌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机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逢甘霖,林陌感觉破碎的脏腑被一股暖流包裹,撕裂般的痛楚稍缓,枯竭的经脉也贪婪地汲取着这股力量,残存的叠浪炼气法终于能极其缓慢地自行运转起来。右膝处那疯狂侵蚀的诅咒之力虽被器灵最后的爆发净化,但留下的创伤窟窿如同深渊,这丹药的生机涌入,如同杯水车薪,却也堪堪吊住了他一线生机,让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多…谢…”林陌终于挤出两个沙哑破碎的字眼,看向唐越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唐越摇摇头,目光扫过林陌惨不忍睹的右臂和膝盖,眉头紧锁成川字。“林兄,你的伤…太重了。登天梯威压犹在,越往上越恐怖,以你现在的状态…”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继续攀登,无异于自杀。
林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扭曲的手臂和血肉模糊的膝盖,又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最后一百阶、被浓郁灵雾笼罩、通往峰顶平台的“问道阶”。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放弃?念头刚起,韩老燃烧本源化作剧毒锁链时的最后回眸,苏清玥在寒玉洞中承受冰魄噬魂时冰蓝色眼眸深处的微光,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证道!复仇!守护!还有怀中那枚沉寂碎片对更高处同源的渴望!
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厉从林陌眼底深处燃起,压过了所有的痛苦与恐惧。他牙关紧咬,牙龈都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完好的左臂猛地撑住地面,带动着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试图撑起来!右膝甫一受力,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再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金星乱冒,身体剧烈摇晃,几乎再次栽倒。
“林兄!”唐越大惊,连忙伸手搀扶住他完好的左臂。
“走!”林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无视了唐越的劝阻,也彻底无视了悬停在上方虚空中、那道如同实质般探究的目光——穆长老的注视如同芒刺在背,但他已无暇顾及。他眼中只有那通往峰顶的路!
他不再试图完全站直,而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将身体重心完全压在相对完好的左腿上,右腿如同拖着一块沉重的废铁,仅靠脚尖勉强点地,借助唐越的搀扶和左臂支撑,一点一点,拖着残躯,向那第一千阶玉阶挪去。每一次挪动,断裂的臂骨摩擦,膝盖破碎的伤口撕裂,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水不断从额头滚落,在白玉阶上留下蜿蜒的暗红色痕迹。他的身体因剧痛而不住地颤抖,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唐越看着他近乎自虐般的坚持,看着他眼中那燃烧到近乎疯狂的意志,劝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咬紧牙关,将林陌的左臂架在自己同样虚弱的肩膀上,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另一根拐杖,承受着林陌大半的重量,也分担着那恐怖的重压。
两人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相互扶持、蹒跚前行的残舟,每一步都沉重如负山岳,在光滑陡峭的白玉阶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速度慢得令人窒息,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向死而生的悲壮。
虚空之上,穆云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这一幕。他掌心的罗盘中央,混沌星云虚影缓缓旋转,忠实地记录着林陌每一次移动时身体逸散出的微弱能量波动,分析着他强行催动残存灵力时经脉的破损状况,甚至捕捉着他意志中那股不屈的执念所引发的细微精神涟漪。
“意志倒是坚韧得可怕…可惜,凡骨之躯,终究是凡骨。”穆长老心中冷然评价。在他看来,林陌此刻的挣扎,不过是螳臂当车,是走向毁灭前最后的疯狂。他更关注的,是那枚碎片在经历如此爆发后,是否还能产生新的变化,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他罗盘星云都为之波动的时空法则残留。
“长老,这林陌…”白袍中年修士再次忍不住开口,目光复杂地看着下方那两个相互搀扶、浴血攀登的身影。“他方才展现的力量…还有赵家…我们是否…”
“静观其变。”穆云山打断他,声音淡漠。“登天梯自有其规则。他若能爬上去,自有圣地门规处置。爬不上去…便无需我等费心了。” 他需要更多的观察,更多的数据。这残破的少年,本身就是一个蕴藏着惊天秘密的活体宝库。是研究那神秘碎片与时空法则的最佳样本!至于生死?在绝对的利益和力量面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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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剧痛和沉重的喘息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九百零一阶…九百零五阶…九百一十阶…
每上一阶,笼罩周身的威压便沉重一分,如同不断叠加的枷锁。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白玉台阶上镌刻的古老阵纹在威压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林陌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已经有些模糊,全凭一股不屈的执念在支撑。生生造化丹的药力在修复他脏腑的同时,也如同催化剂,将全身的痛觉神经放大了数倍。右膝处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拌,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碎裂的骨头茬子,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断臂处肿胀发烫,麻木中带着尖锐的刺痛。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和眩晕感。
唐越的情况同样糟糕。强行献祭魂力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识海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他咬着舌尖,依靠疼痛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将身体作为林陌的支柱,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艰难。他身上的阵峰弟子袍早已被林陌伤口渗出的鲜血和自己的汗水浸透。
两人沉默地挪动着,沉重的喘息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终于,在踏上第九百一十五阶时,林陌的身体猛地一晃,左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唐越拼尽全力架住他,两人踉跄着撞在旁边的玉阶护栏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呼…呼…”林陌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炸开。汗水(或许是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唐越,目光扫过脚下玉阶上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天然石纹融为一体的能量流转轨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压低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慨和刻意的轻松,试图转移林陌对痛苦的注意力:
“林兄,方才真是险死还生!若非你最后…嗯…家传宝物显灵,震慑了那赵家老鬼,你我此刻怕已是阶下亡魂了。” 他巧妙地避开了对那恐怖力量的直接描述,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领域。他伸手指了指脚下几处阵纹交汇的节点,以及侧前方一片看似平整、实则能量流向有些微滞涩的台阶区域。“说起来,之前八百阶那片惑神雾区,还有那重力失衡的陷阱,布得当真阴毒刁钻!你看此处‘坎离交汇’的节点,能量流转本该圆融,却被强行扭曲,嵌入了惑乱神识的‘迷心引’。还有那边‘坤位沉降’的区域,本该是稳固重力之锚,却被暗中改造成吞噬牵引的漩涡点,配合惑神之力,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赵乾那厮,对阵法一道倒是下了血本钻研,可惜心术不正!”
唐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浸于阵道奥妙的纯粹。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着无形的阵纹轨迹,眼中闪烁着对阵法本身的探究光芒。这既是他阵峰弟子的本能,也是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为林陌提供一丝喘息的空间。
林陌闻言,剧烈喘息稍缓,混沌的思绪被唐越的话语拉回现实几分。他顺着唐越手指的方向看去。脚下玉阶上那些玄奥的纹路在他眼中原本只是模糊的刻痕。然而,当他凝神注视,试图理解唐越所说的“坎离交汇”、“坤位沉降”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虽不懂那些深奥的阵道术语,但怀中那枚沉寂的混沌钟碎片,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梦中翻了个身。紧接着,他残存的灵觉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开了迷雾。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冰冷的刻痕,而是一道道流淌的、散发着不同色泽和韵律的能量溪流!
代表“坎”位的区域,幽蓝如深潭的能量本该沉静流淌,却被一股外来的、粉红色的、带着甜腻眩晕感的异种能量强行切入,如同清水被滴入了浓稠的颜料,变得浑浊而充满诱惑的陷阱。而“坤”位那片区域,土黄色的、厚重沉凝的能量本该稳固如大地,却被某种阴险的力量从底部侵蚀、抽空,形成了一个向内旋转的、散发着灰黑色吸力的能量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