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残铃问道(1 / 2)

冰冷的黑暗,没有尽头。

林陌感觉自己沉在万丈寒潭之底,意识被冻成了冰渣,唯有眉心深处那灵魂撕裂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火,持续焚烧着残存的知觉。每一次灼烧的余波,都将他濒临溃散的意识碎片强行粘合片刻,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与寒冷撕扯开。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碰撞:

娘亲染血的半截银镯,在焦黑的泥土中折射着死白的光;小渔蜷缩在泥泞里,断臂处洇开的黑红,冰冷刺骨;老伯燃烧成金色火炬,将他推向深渊时,眼中最后一点决绝的微光;玄煞那柄布满裂纹的巨大血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凶戾当头劈落;还有…还有那无数焦黑蜷缩、无法辨认的乡亲尸骸,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无声控诉……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无声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冻结的意识被这巨大的痛苦狠狠撕裂!

林陌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灰暗。冰冷的湿意透过单薄的衣衫,针一样刺着皮肤。后脑勺和脸颊紧贴着湿滑粘腻的泥土,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和新鲜土腥的浓烈气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肺腑的疼痛,仿佛整个胸腔都要被撕裂。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喉咙里弥漫开,他偏过头,又呕出一小口暗红的血沫,混入身下冰冷的泥水里。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俯趴在村后那片新起的坟地边缘。身下是冰冷的、被雨水浸透的湿泥,前方不远处,就是娘亲那个小小的、覆盖着新土的坟包。

昨夜…埋葬…立誓…呕血…昏迷…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带来更尖锐的痛楚。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右腿外侧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牵动,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栽倒。灵魂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撕裂感,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陡然加剧,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甜,用这短暂的刺痛强行压住眩晕。左手撑在冰冷的泥地上,五指深深抠进湿滑的泥土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喘息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泥泞中撑坐起来。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伤口的抗议。

冰冷的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地落着,不大,却足够冰冷刺骨,将他本就湿透的身体浇得更加透彻。破烂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而伤痕累累的身形。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冲刷着昨夜沾染的泥污和血痂,带来短暂的清明,也带走了仅存的一点体温。

他靠在旁边一座新坟冰冷的土包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目光扫过这片沉默的坟地。

数十个简陋的新坟,如同大地无声的伤疤,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沉默地矗立着。没有墓碑,没有香烛,只有冰冷的泥土和雨水。它们埋葬了青石村曾经所有的鲜活与喧闹,埋葬了林陌过往十二年的全部世界。

目光最终落在最前方、最靠近林陌的那个小小坟包上——娘的坟。坟前,昨夜他呕出的那摊暗红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淡淡的褐色痕迹,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

而就在那血迹的边缘,三样东西静静地躺在湿冷的泥泞里。

半截冰冷、布满裂纹和焦痕的旧银镯,黯淡无光。

一个被血水和泥污浸透、草叶有些散开变形的草编蚱蜢。

还有,那半个古朴沉重、纹路深奥的残破铜铃。

铜铃!林陌的目光猛地钉在那半个铃铛上。昨夜他昏迷前死死攥着它,此刻它却脱离了掌心,半埋在泥水中。铃身被雨水冲刷,那些玄奥的纹路似乎比平日显得清晰了些许,但依旧黯淡,如同沉睡的死物,感受不到丝毫昨夜那种灼热或冰冷的力量波动。器灵钟灵那倨傲又贪婪的意念碎片,也彻底沉寂了,仿佛昨夜那场灵魂层面的交锋与吞噬,耗尽了它最后一点灵性。

林陌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拂开铜铃上的泥水,将它重新握入掌心。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

这冰冷顺着手臂的经脉,一路蔓延至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昨夜那滚烫的灼热、那狂暴的力量、那器灵嚣张的意念,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而混乱的噩梦。

可掌心那被铃身粗糙纹路硌出的深深印记,眉心灵魂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撕裂剧痛,还有眼前这片沉默的坟茔……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噩梦的真实与残酷。

这冰冷的铜铃,就是一切灾祸的源头,是悬挂在他命运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林陌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残破,灵力枯竭,灵魂重创,强敌环伺(血煞门绝不会善罢甘休),还带着一个重伤垂死、急需救治的小渔……前路在哪里?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得如同这阴雨灰暗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的铜铃,冰冷的金属硌着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凝聚。

不能……不能就这样倒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村子方向。小渔!她还独自靠在村东头那半截冰冷的土墙下!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昨夜他强行引动铜铃残留的力量和母亲的银镯守护之光,才勉强吊住了小渔一口气,遏制了伤口的恶化。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她的伤势太重,断臂的伤口、严重的烧伤、失血过多、淋雨受寒……随时可能再次滑向死亡的深渊!而且,将她独自留在那片废墟旁整整一夜……

林陌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挣扎着,用那半截充当拐杖的沉重木柄,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右腿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他死死咬着牙,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左腿上和木柄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灵魂撕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视野边缘的灰翳再次弥漫。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一步,一步,拖着剧痛麻木的右腿,拄着沉重的木柄,在泥泞湿滑的焦土上艰难跋涉。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旋即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得模糊。雨水无情地浇在他身上,带走残存的体温,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破烂的衣衫贴在伤口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曾经熟悉的村中小路,此刻成了布满瓦砾、断木和焦黑残骸的死亡迷宫。他深一脚浅一脚,绕过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堆,跨过一具具昨夜来不及埋葬、此刻在雨水中显得更加肿胀狰狞的焦黑尸体。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更加浓烈,混合着雨水也无法完全洗刷的血腥,令人作呕。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惨状,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小渔还在等着!

终于,村东头那堵相对完好的半截土墙出现在视野中。隔着淅沥的雨幕,林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墙根下,空空如也!

昨夜他小心翼翼安置在那里的女孩,不见了!

“小渔——!”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呼喊,猛地从林陌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再也顾不得腿伤和眩晕,扔掉碍事的木柄,连滚带爬地扑向墙根!

冰冷的泥水溅了他一身一脸。他扑到墙根下,双手疯狂地扒拉着湿冷的泥土和散落的碎瓦。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泥泞!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难道…难道昨夜有野兽…或者…血煞门还有漏网之鱼?!

“小渔!你在哪!回答我!”他嘶吼着,声音在雨幕中显得绝望而凄厉。猩红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四周的废墟。

就在他几近崩溃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动静,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摇曳,从土墙另一侧的角落传来。

那是几块倒塌的土坯和断裂的房梁胡乱堆叠形成的一个狭窄、低矮的三角空间,勉强能遮蔽一点风雨。

林陌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扒开遮挡的几根湿漉漉的断木。

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的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帘!

是小渔!

她将自己整个儿缩在那个狭小、阴暗的三角空隙的最深处,用林陌昨夜盖在她身上的那件破烂外衣,死死地蒙住了头脸,只露出一点散乱、沾满泥污的乌黑发梢。瘦小的身体在冰冷的阴影里蜷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幼兽,正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呜…呜…别过来…别杀我…娘…林陌哥…救救我…”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恐惧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蒙头的衣服下传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猫崽。

她醒了!在冰冷和恐惧中醒来,发现自己独自置身于这片人间地狱!巨大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寻找最隐蔽的角落躲藏,如同受伤的动物回到巢穴!

巨大的心痛瞬间攫住了林陌!他猛地扑过去,动作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轻柔,生怕惊吓到这个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灵魂。

“小渔!是我!林陌哥!别怕!是我!”他跪在狭小的空隙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急切,一遍遍地呼唤着。

蒙在头上的破旧外衣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雨水敲打废墟的声音。

然后,那件盖在头上的破烂外衣,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点向下滑落。

一张惨白得毫无血色、沾满泥污和干涸泪痕的小脸,怯生生地露了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原本清澈的光泽被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彻底取代,空洞地、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嘴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哆嗦着,干裂起皮。直到她的视线,一点点聚焦在跪在洞口、同样狼狈不堪、却满眼焦急和心疼的林陌脸上。

那空洞茫然的眼神,如同破碎的琉璃,一点点凝聚,一点点映出林陌沾满泥污血污的脸庞。

恐惧如同坚冰,在确认的瞬间开始融化。

“林…林陌哥?”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重哭腔和巨大不确定的呼唤,如同雏鸟离巢时的第一声哀鸣。

“是我!是我!小渔别怕!是我!”林陌连声应着,声音带着哽咽。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想要拂开她脸上粘着的湿发和泥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脸颊的瞬间——

“哇——!!!”

积蓄了整夜的恐惧、冰冷、孤独和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小渔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的嚎啕!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那个阴暗的角落扑了出来,一头撞进林陌的怀里!

冰冷的、带着血腥和草药气息的小小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林陌同样伤痕累累的胸膛上!剧痛瞬间传来,林陌闷哼一声,却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这个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小小身体,紧紧地、死死地搂入怀中!

“林陌哥!哇啊啊啊——!怕!我好怕!到处都是…火…血…死人!呜呜呜…娘…爹…都没了…都没了!哇啊啊啊——!”小渔的脸深深埋在林陌湿透冰冷的胸前,双手死死攥住他背后破烂的衣衫,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肉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灼烫着他的皮肤。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孩童最纯粹的恐惧和失去一切的巨大悲伤,身体因为极致的哭泣而剧烈地痉挛着。

这哭声,如同一把把钝刀,狠狠剜着林陌的心脏。他紧紧抱着她,下巴轻轻抵在她被雨水和泪水打湿的发顶,手臂收拢,将她尽可能护在自己并不宽阔的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冰冷的雨水和无边的恐惧。

“别怕…小渔别怕…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苍白却又是此刻唯一能给的安慰。他自己的眼眶也早已酸涩滚烫,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雨水,滴落在小渔的脖颈上。

冰冷的雨水持续落下,敲打着断壁残垣,敲打着相拥的两人。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焦土上,两个伤痕累累、失去所有的灵魂,如同暴风雨中相互依偎取暖的幼兽,紧紧拥抱着,汲取着对方身上那微弱的、仅存的热量。

小渔的哭声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渐渐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抽噎,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巨大的情绪宣泄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

林陌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异常滚烫!他心头一凛,立刻用手背贴了贴小渔的额头。

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

糟糕!发热了!伤口感染加上淋雨受寒,引发了高烧!这比外伤更加致命!

“小渔?小渔?”他轻轻摇晃着她,呼唤着。

小渔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而迷茫,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冷…林陌哥…好冷…好晕…”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能再淋雨了!必须立刻找地方避雨,生火取暖,处理伤口!

林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片片冰冷的废墟。昨夜他挖掘时,似乎看到过村尾靠近山林的地方,有一处半塌的地窖入口?那里或许可以暂时避雨!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抱起怀中滚烫而虚弱的小小身体。入手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却又沉重得如同压在他破碎的心上。他咬紧牙关,忍着全身伤口的剧痛和灵魂的撕裂感,再次拾起那根沉重的木柄作为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透支到了极限,灵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视野中的灰翳越来越浓重。怀中女孩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如同最沉重的鞭子,不断抽打着他,逼迫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挪动。

终于,在村尾靠近山林的边缘,一处相对完整的半塌石屋后面,林陌找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地窖入口。入口被几块倒塌的土坯和半截烧焦的房梁半掩着,只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钻入的黑黢黢洞口,里面散发着泥土和陈年腐败植物的潮湿气味。

林陌先将小渔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干燥的断墙下,让她靠好。然后,他咬着牙,用那半截木柄和还能活动的左手,奋力地撬开、搬开堵在入口的障碍物。沉重的土坯和焦木每一次移动都耗费巨大的力气,牵动伤口,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额角滚落。

当入口被清理出足够大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重的霉腐湿气扑面而来。林陌探头朝里望去。地窖不大,深约一人半,底部似乎铺着些干草(早已腐烂),角落里散落着几个破瓦罐。虽然阴暗潮湿,但至少能彻底遮蔽风雨,比外面强上百倍。

他心中一喜,转身小心地抱起小渔,侧着身子,一步步挪下狭窄湿滑的土阶。地窖里光线极暗,空气滞闷,地面是冰冷的夯土,踩上去有些湿滑。

他摸索着,将小渔放在角落里相对干燥的地方。小渔似乎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恢复了一丝意识,微微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黑暗,又看向林陌模糊的身影,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破烂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别怕,这里安全了,淋不到雨了。”林陌低声安抚着,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当务之急是生火!驱散寒意,烘烤衣物,最重要的是帮小渔退烧!

林陌再次爬出地窖,在冰冷的雨幕中,拖着疲惫的身体在附近的废墟中搜寻。目光如鹰隼,掠过焦黑的木梁、倒塌的土墙、散落的杂物……终于,他在一堆半塌的灶台废墟下,发现了几块尚未被雨水完全浸透、相对干燥的松木劈柴!又在一处倒塌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一小把干燥的引火草绒和一个边缘破损但还能用的火石火镰!

如同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宝贵的东西护在怀里,快速返回地窖。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艰难地操作着。将干燥的草绒小心翼翼地揉松,放在几块松木劈柴搭成的简易支架下。然后,拿起火石和火镰。

咔!咔!咔!

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迸溅,落在干燥的草绒上,却只是冒起一缕微弱的青烟,旋即熄灭。冰冷的湿气似乎无处不在。

林陌的心沉了下去。他咬紧牙关,不顾灵魂撕裂的剧痛,强行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让自己颤抖的手尽可能稳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敲击火镰!

咔——嚓!

一簇比之前明亮许多的火星猛地溅射出来,如同黑暗中坠落的微小星辰,准确地落在了草绒最蓬松的中心!

一缕微弱的、带着希望气息的青烟袅袅升起!

林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对着那缕青烟,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吹气。

呼…呼…

青烟越来越浓,终于,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如同初生的嫩芽,颤巍巍地从草绒中心探出头来!它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草绒,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火光迅速扩大,蔓延到上方的松木劈柴上!

温暖!跳跃的、橘红色的温暖光芒,瞬间驱散了地窖的黑暗和浓重的湿冷!一股令人心安的热浪扑面而来!

成了!

林陌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火光映照着他沾满泥污血污、却写满疲惫和一丝希望的脸庞。

他立刻挪到小渔身边。火光下,女孩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显然烧得不轻。身上裹着的破烂外衣也早已湿透冰冷。

必须尽快帮她擦干身体,处理伤口,退烧!

林陌环顾地窖。角落里的破瓦罐积着浑浊的雨水。他走过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完整的内衫——一件同样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单衣。虽然也湿了,但比小渔身上那件沾满血污泥泞的外衣干净许多。

他将内衫在浑浊的雨水里浸湿,又费力地拧干。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拿着湿布回到火堆旁,借着跳跃的温暖火光,看着蜷缩在角落、因为高烧而微微发抖的小渔。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他心头猛地一跳,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和一丝尴尬。此刻,她是重伤垂死的病人,他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别无选择!

“小渔,别怕,我帮你擦擦身子,会舒服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

小渔烧得迷迷糊糊,只是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并未完全清醒。

林陌跪在她身边,动作轻柔而坚定。他先小心翼翼地将盖在她身上的那件湿冷破烂的外衣解开、褪下。火光下,少女瘦弱单薄的身躯显露出来。破碎的里衣下,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左臂齐肩而断的伤口被布条包裹着,边缘渗出淡黄的液体;胸前、后背、手臂上,多处被火焰舔舐过的焦黑和水泡,有的地方皮开肉绽,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淤青更是遍布在白皙(此刻因高烧而泛红)的皮肤上,如同丑陋的烙印。

林陌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湿布。他避开那些最严重的伤口,用拧干的湿布,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小渔额头、脸颊、脖颈上沾染的泥污和汗水。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冰冷的湿布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小渔发出一声舒服的嘤咛,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这微小的反应给了林陌一些鼓励。

擦拭到肩膀和手臂时,他更加谨慎。湿布绕过断臂的包扎处,轻轻拂过她纤细的锁骨、圆润的肩头。少女肌肤特有的细腻触感透过湿布传来,带着灼人的热度,让林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努力摒除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淤青上,用湿布轻轻地按压擦拭,试图缓解一些肿胀。

当湿布需要擦拭到胸前和后背时,林陌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停顿了。火光跳跃,映照出少女微微起伏的、初具雏形的胸脯轮廓,在破碎的里衣下若隐若现。一股异样的燥热瞬间涌上林陌的脸颊和脖颈,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沉凝和专注。

他小心地避开那些敏感区域,用湿布快速而轻柔地擦拭过小渔的肋下、腰侧和后背(避开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指尖微微发颤。他能感觉到小渔身体在他指尖下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不适。她始终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动,脸颊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终于,上半身擦拭完毕。林陌迅速用那件相对干净的内衫,小心翼翼地裹住小渔裸露的上身,将她轻轻扶起靠好。然后,他拿起湿布,开始擦拭她同样沾满泥污的双腿。

女孩的双腿纤细修长,此刻却布满了擦伤和淤青,脚踝处更是肿胀得厉害。林陌的动作依旧轻柔,避开那些水泡和破溃的伤口,仔细擦去污泥。当他擦拭到小腿肚时,小渔似乎因为痒或者不适,无意识地轻轻缩了一下腿。

“忍一忍,很快就好。”林陌低声安抚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整个过程,林陌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少女毫无防备的、因高烧而泛着诱人红晕的身体,在火光下散发着青涩却致命的诱惑。每一次触碰,那细腻滚烫的肌肤触感,那若有似无的、混合着血腥草药和少女体香的气息,都像最隐秘的电流,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一股陌生的、燥热的悸动,不受控制地在他年轻的身体深处悄然滋生、涌动,带来一阵阵口干舌燥和心慌意乱。

他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用那一点刺痛和血腥味来维持清醒,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是重伤垂死的妹妹!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需要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当最后一点泥污被擦拭干净,林陌已是满头大汗(既有累的,也有紧张的),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他迅速将小渔用那件干净内衫裹好,又将自己那件破烂但已被火烤得半干的外衣盖在她身上。然后,他挪到火堆旁,小心地添加着柴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驱散地窖的湿冷,温暖着小渔冰冷的身体。

火光跳跃,温暖的气息弥漫开来。小渔紧蹙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稍微平缓了些,虽然依旧滚烫,但不再那么痛苦地颤抖。她似乎沉入了更深层次的昏睡。

林陌靠在冰冷的土壁上,看着火光照耀下小渔安静(暂时)的睡颜,心中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灵魂深处的剧痛也趁虚而入,疯狂撕扯着他的意识。他闭上眼,只想沉沉睡去。

但一个冰冷的触感,紧贴在他胸口——是那半个铜铃。

昨夜在娘坟前,他重新将它塞回了怀里。

冰冷,沉重,死寂。

器灵钟灵彻底沉睡了。那个倨傲毒舌、却又在关键时刻(尽管动机不纯)展露了力量的小女孩虚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力量!他需要力量!保护小渔的力量!活下去的力量!复仇的力量!

这冰冷的铜铃,是灾祸之源,却也可能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钥匙?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玄煞!那个筑基巅峰的魔头!他死了!他的尸体还瘫在断魂崖顶的磨盘旁!一个筑基修士的尸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能残留的法器!灵石!丹药!甚至……功法!

这些东西,对于此刻身无分文、重伤濒死的林陌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尤其是可能存在的疗伤丹药,或许能救小渔的命!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瞬间驱散了部分疲惫!林陌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迫切的精光!

必须去!立刻去!趁血煞门的后续追兵可能还未到来之前!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昏睡中依旧眉头微蹙、脸颊滚烫的小渔,又看了看燃烧的篝火。火势还算稳定,短时间内不会熄灭。他必须快去快回!

林陌挣扎着站起身。腿部的剧痛和灵魂的撕裂感依旧存在,但求生的欲望和守护的责任压过了一切。他拿起那根沉重的木柄,再次充当拐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钻出了地窖。

冰冷的雨水再次浇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辨明方向,朝着断魂崖顶那片焦坑,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踏上艰难的跋涉之路。

雨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水幕。焦黑的废墟在雨水中显得更加死寂、破败。林陌拄着木柄,拖着麻木剧痛的右腿,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沿途那些在雨水中显得更加凄惨的尸体,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当他终于再次踏上崖顶,看到焦坑边缘那半截磨盘旁瘫坐着的巨大身影时,心中不由得一紧。

玄煞的尸体,比他离开时似乎又“坍塌”了一些。魁梧的身躯靠着冰冷的石壁,头颅歪斜的角度更大,仅存的右臂软软垂落。雨水冲刷着他布满血污和伤口的脸庞,冲刷着他胸前那个被林陌用匕首搅开的恐怖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不再流血。

最让林陌心头微凛的是,玄煞那原本凶戾暴虐的气息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仿佛昨夜钟灵那最后的、充满贪婪和毁灭欲的灵魂冲击,不仅吞噬了他残存的灵魂力量,更连带将他身体里某种本源的东西也一并抽走了。这具曾经强横的筑基修士的躯体,此刻更像是一具被吸干了精髓的、巨大的人形空壳。

林陌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拄着木柄,一步步走近。

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也无法洗刷的焦糊味。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玄煞的尸体和他周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掉落在尸体脚边不远处的那柄巨大的血刀!

刀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从刀尖一直蔓延到刀柄附近,黯淡无光,原本缠绕其上的浓重血煞之气几乎消散殆尽,只有刀刃上残留的一些暗红污迹,昭示着它曾经的凶戾。但即便残破不堪,这柄刀依旧散发着一种沉重的、冰冷的金属质感,显然材质非凡。

林陌心中一动。这刀虽然看起来废了,但毕竟是筑基修士的本命武器!材质绝对远超凡铁!就算不能再用,拿去卖掉或者熔炼,也是巨大的财富!而且,昨夜钟灵似乎对法器有着本能的吞噬欲望?这残刀或许……

他立刻弯腰,用左手费力地捡起那柄沉重的血刀。入手极其沉重,以他此刻虚弱的状态,几乎拿不稳。他将其暂时靠在磨盘上。

接着,他开始仔细搜索玄煞的尸体。他忍着恶心,摸索着玄煞腰间。原本束腰的皮质腰带早已断裂,但林陌的手指在冰冷的湿衣下,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巴掌大小的皮质袋子!

储物袋!

林陌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用力一扯,将那皮质袋子拽了出来。袋子入手沉甸甸的,皮质坚韧,上面用暗红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正是血煞门的标志。袋子口用一种奇特的金属扣封住,隐隐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怎么打开?林陌试着用力去掰那金属扣,纹丝不动。他又尝试着调动体内那微乎其微、几乎枯竭的灵力注入,金属扣依旧毫无反应。看来需要特定的法诀或者强横的灵力才能开启。

暂时打不开,但绝对是宝贝!林陌珍而重之地将其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