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丰的死,并未给明州带来宁静,反而像揭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更多的混乱与贪婪。
赵府一夜之间从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却又在另一种意义上“热闹”起来。披麻戴孝的哭声与争夺家产的吵骂声交织,昔日的豪奢府邸充斥着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惶与丑陋。赵家的族老、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甚至一些昔日依附的小商户,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蜂拥而至,试图从赵家这具庞大的尸体上撕扯下最大的一块肉。
官府介入,以“自杀”定了案,草草收场,显然也不愿深究这潭浑水。市舶司判官赵文昌吓得称病闭门不出,唯恐成为下一个被“自杀”的对象。
而这一切混乱的核心,慕容文远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他深知,赵元丰不过是前台的小丑,真正的对手远在汴京,正冷眼旁观,甚至可能正在酝酿下一波更致命的打击。
苏府书房内,气氛凝重而专注。
“赵家这块肥肉,我们不能独吞,也吞不下。”文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赵家遍布明州的产业标记,“但必须吃下最肥美、最关键的那几块——尤其是码头区的优质泊位、通往南洋的两条成熟航线,以及他们那几家最赚钱的丝绸工坊和珍宝铺子。清婉,此事由你主导,联合周家、钱家等与我们交好的商户,以最快的速度、合理的价格,将这些核心资产拿下。必要时,可以让林老先生出面,以‘稳定明州商界’为由,给府衙和市舶司施加压力,优先卖给我们。”
苏清婉眼中精光闪烁,商业并购是她的强项:“放心,方案我已初步拟好。周家垂涎赵家的码头久矣,钱家想要那条通往占城的香料航线,我们可以让出部分利益,形成联盟,共同瓜分,既能快速消化,也能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好!具体分寸你把握。”文远点头,又看向苏玲珑,“玲珑,赵家倒台,地下秩序必然出现真空。你让你的人,趁机接手赵家暗中控制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码头搬运、市井消息、乃至部分灰色借贷,但不是为了牟利,而是要将其掌控在我们手中,规范化,至少不能让它成为下一个‘海蛇’的温床。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渠道,严密监控明州城内的所有风吹草动,尤其是陌生面孔和异常资金流动。”
“明白!保证把明州城经营得铁桶一般!”苏玲珑兴奋地领命,这对她而言如同游戏般有趣却又责任重大。
安排完商业和情报的布局,文远将目光转向了更深远的问题。他拿起那封盖有蔡确私印的密信副本,神色凝重:“至于这个……是时候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了。清婉,备一份厚礼,我明日亲自去拜访林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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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松涛苑。
致仕翰林林老先生听完了文远的叙述,看完了那封触目惊心的密信副本,久久沉默不语。老人清瘦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几分,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深深的忧虑。
“蔡元长(蔡确字)……竟已肆无忌惮至此!”良久,林老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痛,“构陷良善,操纵司法,蓄养死士……此等国蠹,实乃朝廷之大不幸!”
他看向文远,目光变得锐利:“文远,你将这些告知老夫,意欲何为?”
文远起身,深深一揖:“不敢隐瞒老前辈。此信若直接公布,蔡确权倾朝野,必能否认并反咬一口,我苏家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但若任由其逍遥法外,又恐其祸害更烈。晚辈斗胆,想请老前辈念在明月师徒之情、念在明州商界稳定、念在朝廷纲纪份上,设法将此信内容,辗转送达朝中能制衡蔡确之清流御史或诸位相公手中。不必提及苏家,只当是某位义士偶然所得,匿名投递。”
林老先生沉吟片刻,缓缓捋须:“匿名投递,恐效力不足,易被忽视。也罢……老夫虽已致仕,但几分薄面还是有的。我有一位学生,现任御史台侍御史,性情刚直,素与蔡确不睦。我可修书一封,连同此信副本,以老夫之名寄予他。如此,或能引起足够重视。”
文远心中大喜,再次躬身:“多谢老前辈仗义执言!此恩此德,苏家没齿难忘!”
“不必谢我。”林老先生摆摆手,叹道,“铲奸除恶,本是臣子本分。只可惜……朝堂之事,盘根错节,即便有此铁证,能否扳倒蔡确,犹未可知。你苏家仍需早做打算,谨慎行事。”
“晚辈明白。”文远郑重道。
离开林府,文远心中稍安。至少,反击的第一步已经迈出。虽然前途依旧艰险,但总算不是完全被动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