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殿——!”
话音落下,整个奉天殿,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乐善好施伯?王德发?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哦!想起来了!
不少官员脑子里灵光一闪,记起来了。
就是前段时间,胶东那边发大水,朝廷号召捐款,最高者能得到“乐善好施伯”的爵位。
有个不长眼的胖子商人,也不知道是钱多烧的,还是脑子被驴踢了,一口气捐了百万两银子。
皇上一高兴,就封了他这个爵位,还亲笔写了牌匾。
当然,这爵位也就听着好听,没俸禄,没封地,没实权,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纯粹就是个荣誉称号,拿回家糊墙都嫌占地方。
说白了,就是一张官方认证的“大冤种”证书。
可现在,皇上竟然要在这种场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这么一个“大冤种”上殿?
这“大冤种”见到过金山银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奉天殿那高大厚重的殿门。
就在这时。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身上穿着一件绸缎的伯爵袍服,崭新是崭新,但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活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胖娃娃。
这人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然后……脚下一滑。
“哎哟!”
他整个人,几乎是以一种“滚”的姿态,手脚并用地扑进了大殿,在光滑如镜的地砖上滑出老远,才堪堪停下。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这就是那个亲眼见过黄金仙山的民间义士?
只见那胖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浑身上下,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筛糠都没他抖得厉害。
一张胖脸,蜡黄蜡黄的,没有半点血色。
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就好像这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奉天殿,不是人间至尊之所,而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洞穴。
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别提去看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了。
看到王胖子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以都察院那个干瘦老头为首的保守派官员,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
几个官员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
——果然如此!
一个投机取巧的商贾,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面。
拿这种人来当人证?
陛下,您这戏,演得也太假了吧!
王胖子似乎感受到了那些不善的目光,抖得更厉害了,两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那膝盖和地砖碰撞发出的闷响,听得人都牙酸。
“草…草民…王德发…叩…叩见…陛下!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边磕头,一边哆哆嗦嗦地喊着,声音里都带着哭腔,磕头的动作更是跟捣蒜一样,又快又密,毫无章法。
“噗嗤……”
殿内,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不少官员都乐了。
这胖子,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称“草民”,而不是用那个不值钱的“臣”。
龙椅上,朱元璋看着底下王胖子那堪称“影帝级”的表演,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
好!
太好了!
李先生这选角,绝了!
他之前见过王胖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知道这货脸皮比城墙还厚,胆子比谁都大,现在这副怂样,百分之一千是装出来的。
但这演技,这细节,这情绪……啧啧,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
朱元璋强忍着笑意,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高深莫测的帝王威仪,他抬了抬手,用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安抚道:
“王爱卿,平身吧。”
“不必惊慌,咱让你来,没别的事。”
“你啊,就把你出海的所见所闻,如实地,说给殿上这些爱卿们听一听,便可。”
“草民……遵旨。”
王胖子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撑着地,好半天才站了起来。
但他那腰,始终没敢挺直,一直九十度躬着,活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朝廷大员,然后又迅速把头埋得更低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咚”一声。
然后,他用一种时断时续,充满了恐惧颤音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讲述。
“回…回禀陛下,诸位大人……”
“草民……草民本是江宁一商贾,承蒙圣恩,侥幸……侥幸得了个爵位……”
“月前,草民……接到一位大人的密信,信中……有陛下的旨意……”
他的声音很小,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费劲极了。
“陛下说……说海外有仙山,山上有神粮,有金山银山,问草民……愿不愿意,贡献出草民的商船,随同王师的密探,一同出海,为……为大明,为天下苍生,求取神物……”
“草民当时……当时就想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是光宗耀祖的机会!草民……草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带着一丝当时的憧憬和兴奋。
“草民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两艘船,召集了最得力的伙计水手,跟着密探大人们,浩浩荡荡地……就出海了!”
“一开始,风平浪静,我们都以为,这趟仙山之行,不过是一场轻松的游玩……我们还想着,等把金山搬回来,会得到什么赏赐……”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