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疼,又从脊梁骨蹿了上来。
常遇春偷偷瞥了一眼李先生手边那根油光发亮的擀面杖。
那玩意儿,此刻在他眼里,比战场上敌军雪亮的钢刀还瘆人。
刀砍身上,是一瞬间的痛快。
这玩意儿,是活生生地磨人啊!
“先生……”
常遇春咧着嘴,想挤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要不……容我缓缓?我刚得过病,这身子骨,好像有点虚,怕是受不住……”
他一个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猛人,生平头一次,开口认了怂。
李去疾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摆了摆手。
“行吧,正好饿了。”
他冲院子另一头喊了一声。
“锦书,开饭!”
这话音一落,常遇春像是听到了天籁,浑身一松,差点就给李去疾再磕一个。
朱元璋和刘伯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刚才那场面,着实把他们吓得不轻。
真怕李先生兴致一起,把大明的开国猛将给当场“擀”死在石桌上。
很快,锦书、锦绣和锦鱼三个侍女,抬出一张方桌,稳稳放在了院中树荫下。
紧接着,一盘盘菜肴流水般端了上来。
没什么山珍海味,皆是寻常的家常菜式。
一盘红烧肉,炖得油光晶亮,肉皮颤巍巍地抖动着,酱香浓郁。
一尾清蒸江鱼,只用了最简单的姜丝葱段去腥提鲜,鱼肉的本味扑鼻而来。
还有一盘碧绿的炒青菜,一碗金黄的炒鸡蛋,最后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米香四溢的白米饭。
饭菜的香气在小院里弥漫开,瞬间冲淡了方才那股“酷刑”留下的紧张感。
“都坐,别客气。”
李去疾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拿起筷子招呼道:“吃饱了,你们哥仨才有力气去……嗯,体验生活。”
朱樉和朱棡的脸,瞬间又垮了下去。
朱棣却毫不在意,大喇喇地坐下,眼睛里闪着一股子莫名的兴奋。
朱元璋拉着还在龇牙咧嘴的常遇春,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刘伯温,也跟着入了座。
这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朱棣是真的饿了,甩开腮帮子,吃得风卷残云。
朱樉和朱棡却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常遇春一边扒着饭,一边还在偷偷活动自己的右肩膀,脸上不时露出又惊又喜的古怪神情,那模样,跟捡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似的。
李去疾吃得不紧不慢,姿态悠闲。
唯有朱元璋和刘伯温,心思全然不在饭菜上。
朱元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着痕迹地给了刘伯温一个眼色。
意思很明白:老刘,该你了。
刘伯温心领神会。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那是李去疾用果子自酿的酒,清甜爽口,并无多少烈性。
“先生。”
刘伯温朝着李去疾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刘某年轻时也曾读过几卷书,然有一事不明,困于心中数十年,今日斗胆,想向先生请教。”
“说。”
李去疾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先生让三位公子自食其力,体验民生,此等磨砺心性之法,用心良苦,刘某佩服之至。”
刘伯温先是恭维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
“只是刘某不解,这天下分分合合,王朝兴衰更迭,为何总是逃不出一个怪圈?”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终至官逼民反,天下大乱,一切倾覆,从头再来。”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去疾,眼神里是真正的困惑与探求。
“敢问先生,这其中的根源,究竟在何处?可有破解之法?”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空气陡然凝滞。
朱棣扒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朱樉和朱棡也竖起了耳朵。
就连沉浸在右臂新生喜悦中的常遇春,都停下了筷子,一脸严肃地望了过来。
这个问题,太大了。
大到关乎国朝命运,天下兴亡。
朱元璋更是停了动作,看似在悠然饮酒,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了李去疾,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个问题,正是他授意刘伯温问的。
他朱元璋,从一个濠州要饭的流民,九死一生,打下这片江山,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亲手打破这个该死的怪圈,让他老朱家的大明天下,千秋万代,永世不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