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见他反应如此剧烈,顿时愣住了。
他皱了皱眉,满脸疑惑。
“麻烦?先生这是何意?这免死金牌,乃是天子恩赐,是无上的荣耀!可保性命,可免死罪,如何能是麻烦?”
李去疾看着这位眼神露出一丝清澈的大叔,心中轻叹一声。
他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免死金牌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保障。
可李去疾,却深知这玩意儿的真实分量。
他压低声音,凑近朱元璋,郑重地说道:
“马大叔,您想啊。”
“这金牌,是皇帝给的。它能免死,是因为皇帝‘允许’它免死。”
“可若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真动了杀心,是真心实意地要一个人的命……您觉得,他会因为自己当初给的一块牌子,就收手吗?”
听到这些话,朱元璋一愣。
他下意识看向李去疾,李去疾的表情依旧十分温和。
但朱元璋只觉得对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自己的内心深处。
揭开那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法!
李去疾看着发愣的马大叔,继续压低声音,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他不会。他只会觉得这块金牌碍眼,觉得那个拿着金牌的人,是在挑衅他的无上权威。”
“到那时,这免死金牌,便不再是护身符。”
“它,只会让你的死法,多添几分欲加之罪的笑柄罢了。”
朱元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之前,他总觉得李去疾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把他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念头,轻飘飘地翻出来,摆在台面上。
对此,他已经渐渐习惯,甚至学会了如何在这种“读心术”面前保持镇定。
可这一次,不一样。
李去疾说出的,是他从未曾细想过,甚至从未曾意识到的东西。
那不是他的想法,而是他这个人的……本性。
是“帝王”这种身份,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的冷酷与逻辑。
他想开口反驳。
说咱不是那样的人,说咱一言九鼎,说金牌就是金牌。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把自己代入到了那个情境里去。
如果真有一个手握免死金牌的臣子,仗着泼天功劳,屡屡挑战他的底线,甚至结党营私,威胁到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他会怎么做?
他会收手吗?
不。
他不会。
他甚至在瞬间就想到了十几种处置的法子。他会用那块金牌,当着天下人的面,免去那人的明面上的死罪,彰显自己的仁德。然后……那人可能会在归乡途中“意外”坠马而亡,可能会在某次宴饮后“不慎”食物中毒,甚至他的全家老小,都会在某个雨夜“不幸”遇上百年不遇的山洪暴发。
让一个人“合理”地消失,方法太多了。
甚至,他还会为这位“不幸”的功臣,举办一场风光无限的国葬,亲自写下情真意切的悼文,让天下人都感念他的仁德与惋惜,同时警示所有活着的臣子。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在揣测咱的心思。
他是在剖析“皇帝”这种东西的本质!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看待事物的角度,早已超脱了臣子、子民的范畴,而是站在一个与皇权平起平坐,甚至……更高的维度,像一个棋手在俯瞰棋盘。
朱元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压了下去。
他决定略过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话题。
“先生高见,是咱想得岔了。”他勉强笑了笑,将话题拉了回来,“不过,除了封赏,圣上还有另一番美意。”
“为了能将格物大道发扬光大,朝廷已决意,设立一座‘格物院’,广纳天下能人异士,专研此道。”
他看着李去疾,眼中带着真诚的期盼。
“圣上的意思,是想请先生出山,担任这格物院的‘祭酒’,总领一院之事。”
祭酒,国子监的最高长官,位同三品,是天下文官之首,士人之宗。
如今,皇帝竟要为这全新的“格物院”,设立一个同等级别的职位。
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等殊荣,这等权柄,换做天下任何一个读书人,怕是都要激动得当场叩谢皇恩。
然而,李去疾的反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他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不去。”
两个字,干脆利落。
“当官,又累,又赚不到钱,我才不干。”
轰!
宋濂和陶成道刚刚才被蒸汽机震碎的世界观,此刻又被李去疾这番话,震得连渣都不剩了。
圣贤……嫌当官累?还嫌……赚不到钱?